异客 作者:慵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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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临张了张嘴:“表哥……”
顾同归摇摇头,扶着马鞍催促谢临上马:“什么也别说。你早日回去,把事情平息我才能放心……这不能耽搁,有话以后说罢,咱们相见的日子还在后头!”
谢临翻身上了马,一咬牙,终于扬起马鞭。
顾同归举目远望,一轮落日已是沉沉西斜,不再圆满,却依然明亮。谢临骑着马,披着万道霞光,终于渐行渐远,消失在小路之外了。
顾同归凝然不动,听着氵朝涌到心间的血退回到身体的各个角落。马蹄踏起,尘土飞扬。他的眼前风尘弥漫,从此,不见天日。
而这时残阳将落,几个山匪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观察了良久。
山匪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却能看出他们的衣衫不俗。蠢蠢欲动的山匪正想干票大的,没曾想其中一个却倏然骑马而去,山匪不再等待,一步一步,悄悄靠近顾同归。
顾同归久久地伫立在夕阳之下,正想举步前行——他终究放不下,以便打听谢临回去之后的状况。
便觉脖后一痛,眼前一黑,瞬间没了意识。
天已过戌时,城门口仍没出现太子的身影。
章沉带着人马,尚且不敢张扬,偷偷溜到北门。
他额上涌出大滴大滴的汗珠,太子已被谢临带出宫,后果不言而喻。
“怎么就没人在他们出宫时跟紧了!”他狠狠地打了自己一掌,像个豹子无望地巡视,又猛地捏住冯闻镜的衣领:“说!你是不是故意漏了风声?”
“真的不是……”冯闻镜额上也冷汗滚滚:“属下知道轻重。是您说出宫时不用跟着,免得……免得他们疑心……”
“闭嘴!”章沉恶狠狠地打断他:“是不是叫那个谢临看出来了?要不他为何不来?年纪不大,却敢戏弄我!好,好,好!他最好别再回来!”
众人都不敢出声,接不到太子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自明。
“趁皇上还不知道这个事,我们必须找到太子!”章沉眼中闪过一抹狠辣:“还愣着干什么!冯闻镜,你去亲卫府叫一行人来,再安排几个人去打听谢临回去没有!陆有矜,你们几个暂且回去,你们这几日还是“顾川的人”,别露馅了,兴许有用!”
第20章 却话巴山
陆有矜进城后,天还未到戌时,紧绷的神经放松后他觉出饿来,遂踱着步子,准备去宣阳坊吃烤肉。
刚走到宣阳坊,却发现坊门紧闭。几队人神情肃穆,腰中别着长剑。正呼啸而去,荡起风声和尘埃,陆有矜知晓是去搜查太子下落的,忙停住步子,让这一队人马过去。
街边的人都像受了惊的兔子,小摊小贩们在寒风中手忙脚乱的收拾自己的摊子,准备回家避乱。满城风雨之夕,家家都在呼儿携女,一个男人牵住自己儿子的衣领往后拖动,“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光景,没眼力见儿的!还不赶快回家!”
风把一切都刮乱了,刮散了。这是陆有矜进京之后,首次看见这个城的惊慌失措,混乱不堪。
除了飞啸而过的那些兵士,街上也有数十个亲卫营的人,扶剑森森然的巡视过一个个店铺,里面的人面色发白,战战兢兢。陆有矜微微皱起眉,也没了胃口,摇摇头准备返家。
西天上涌动着暗红的云彩,月亮还没有钻出来。风雨潇潇,树影摇落。将坠的霞光,还眷恋的留在人间。
在黄昏的风中,趁着这最后的一抹光亮。陆有矜一转身,谢临闯入他的视线。
在跌跌撞撞的人群里,他牵着马走过来,显得萧瑟又疲乏。周身的衣衫也鼓满了风,在袍角还能看见几处泥渍。
他一个人在风里不知道走了多久。当看到紧闭的坊门之后,他的眸中现出显而易见的无措。
陆有矜想起了自己牵马独自入城的那一日,那天正是东风徐来,水波潋滟的春天,陆有矜却觉得,那天的自己和这时的他很相似。
陆有矜穿过人群,快步走到谢临面前:“你看!就说了我们有缘吧!”陆有矜一开口,他才察觉出自己心底竟然隐隐盼望这个少年的出现,虽然他们统共才见了三次。
谢临一滞,目光从坊门转到陆有矜身上。半晌才露出一个很迟钝的笑,飘忽不定的道:“是……是你……你知道坊门为什么不到戌时就关了么?”
陆有矜摇摇头:“今日不知出了什么事儿,提前把坊门关了。方才亲卫营还出来了好些人。你看这些摊贩都回家去了。你也快回家去吧!”
谢临无措得站在那儿,牵着马,人们都回家了,他却不知道去哪儿。他开始惊慌害怕——他并没有在坊门关闭前回去,明日该怎么说?
陆有矜看了看谢临的样子,猜出了他神思不定的原因:“是不是你家在宣阳坊中,今晚无法回家过夜了?”
谢临望着陆有矜,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终究迟疑着点点头。
陆有矜爽朗一笑,觉得自己想到了最绝妙的安排:“这也不是大事!就来我家住一晚吧,我家在芦叶斜巷,你知道的,离这里并不远。”
谢临神色变了变,抿了抿唇。半晌还是道:“算了吧……”
陆有矜已经接过了他的缰绳,语气自然而坚决:“走吧!今天这么乱,客栈都关门了。你要是不和我回去,一时半会儿可找不到落脚之地!”
陆有矜牵着追月走到前头,谢临垂着头跟在陆有矜身后。
走着走着,陆有矜停住了,含笑看着谢临:“那天你在山顶可是让我刮目相看,那你现在知道怎么走能到斜巷么?”
谢临摇摇头:“一到这小巷之中,我就不识庐山了。”
陆有矜挑眉一笑:“我知道了,你是只会纸上谈兵的!”
谢临挺挺胸膛道:“不!你要知道,将军总是站在高处统领全局,却不亲临现场,领兵带路的。”
陆有矜想告诉他并不是这样,但只是含笑摇摇头——他不觉得这人自大,反而觉得这玩笑恰到好处。
穿过一整个长巷的老树,就到了陆有矜说的斜巷。时值仲冬,路两旁只剩遒劲干削的树枝。但是不用细想,过不了几月,便都是绿枝横斜的无尽春意。
风雨凄清的时候,这是一方静静的卧榻之地。斜巷很静,却并不冷寂。一里之外的金戈之声没有传入这里,和他们年纪相似的男孩子三三两两的坐在门前,在吃瓜子炒豆,有人膝头上摆着本《孟子》,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背诵着。他们的阿婆在一旁,赶做入冬之后的夹裤。殷实的百姓既有家底,也没有丢失百姓的烟火气。
虽然有惶恐和风雨,但所有忐忑都在这温婉小巷里平息了。谢临看着陆有矜,在这一刻,他的心踏实的悄然落定。他在无意中找到了最中意的落脚之地——一个连名字都忘记的男子的家。
但谢临并不觉得名字是一个重要的事儿,他的信任迅速而盲目,这人不同于表哥的温和,也不同于沈均的洒脱。但他知道,这个男子一定是个很温暖的人。
也许是知道他从北漠而来,也许是听他说过关于小马的事儿,也许只是一起爬山时他听自己的话捧了一把水喝,也许是因为他的住处是这么的安详温暖,能让人闻到晚饭的香气……
陆有矜的宅子到了,门前青石板下是潺潺的清溪。当谢临进了正厅,却吃了一惊,这个不算小的宅子竟然空无一人,别说主事的妇人,竟连个粗使小厮都寻不见。
谢临沉吟片刻,疑惑道:“夫人呢。”
陆有矜提起茶壶,在茶杯里续上温水。看了谢临一眼道:“我还未娶妻。”顿了顿又道:“平日有个阿婆,逢三会过来收拾。”
他倒好两杯茶水,坐在椅上:“家父病故前并未来得及给我说门亲事,家母对此事又不看重。如今我一人在京里,更无人张罗了。”
谢临心绪已经平静,浅浅一笑,和陆有矜说上话:“这便奇了,你的年纪正该娶妻。按理说做母亲的不应早就盼着抱上孙子,怎会无动于衷呢。”
陆有矜道:“我母亲从未向我催促过此事,她很淡然,曾对我说娶妻还是娶一个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女子,日后才更顺心。”
谢临倒是对陆有矜未曾谋面的母亲刮目相看:“你母亲这么说真是难得——也真巧,一样的话,我舅舅也对我说过。”
陆有矜微微一笑,只说了两个字:“难求。”
谢临接过冒着热气儿的茶杯,这一天竟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而现在,他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喝茶。
谢临轻啜了一口杯中的茶叶,奇道:“这是从哪儿取得水?”
“城北渠。”
“附近的住户坐地起价,一坛水要卖到五两银子。不曾想你对茶水还颇讲究。”谢临看陆有矜不像花大价钱买水喝的人。
“我可没那么多银子挥霍。”陆有矜端起茶杯:“这水不是我花高价买的,家母就在渠旁,每月都遣人为我送上一坛。”
“令堂既也在京城,为何不和你同住呢?”
“家母在城北置办了医堂,为人寻医问药。”陆有矜想就这么不到半个时辰,家底就不知不觉得给他兜了个尽。
谢临含笑点头,把茶水一点点饮尽。
时值仲冬,夜色便已沉下,朔风吹动窗棂,陆有矜把桌上的烛台点亮,再笼上灯罩。
谢临看看陆有矜,拿起茶壶又给自己续上一杯,眨眨眼睛道:“你的待客之道不会只有清茶一壶吧。”
他这几天满腔心事,今日早上只勉强吃了些东西,早已饥肠辘辘,只能靠喝茶充饥。自己是多讲究的一个人,喝茶从不过三,如今却已经一连气儿的喝了八杯,偏偏这没眼色的人还不知让自己吃饭。
陆有矜生出了逗弄心思,悠悠然一叹道:“要做饭的水都给你泡茶用了。”他上前掂了下茶壶。带着无奈的笑意:“看,被你喝个精光。”
“你……”谢临一脸绝望,愤愤地端起茶壶,看来今天在这儿是甭想混上饭了,只能……再多喝两壶水了
夜色迷离,渐渐安静。巷子里几声犬吠传来,听得格外清晰。陆有矜倚在窗旁,烛火勾勒出他的身形。像是在等候什么。
小巷中传来一阵儿长的吆喝:“买馄饨喽——”
陆有矜把窗子支起,有凉凉的夜风倏然吹进。他侧头看了谢临一眼,笑着说:“喏,馄饨来喽!”
多年后,谢临依然没淡忘今夜陆有矜烛火里的卓然一笑。这是他第一次,贴近他的温暖。
谢临也跑到窗旁往下张望,听陆有矜极熟稔地和那人招呼:“老赵,今个儿怎么来的晚了。”
“哎呦,官家的人正气势汹汹在外面搜人呢。好几个坊门都提前关了,卖完这几碗馄饨我也要赶回家呢!”
陆有矜点下头道:“要四碗馄饨。你也趁早回去吧!”
朦朦月光映照着石板下缓缓流淌的清溪,薄雾缭绕着安静的小巷,一个长杆像变戏法一样伸到了窗前,长杆上的挂钩上有一个竹篮,陆有矜放四个碗进去,杆子再伸上来时,里面就是冒着热气儿的四碗馄饨,肉香四溢,极为诱人。谢临低赞一声,小心翼翼地把四碗馄饨一一端出来。陆有矜把铜板放在竹篮里,老赵把杆儿收回去,推着小车,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之中了。
只剩谢临瞪着惊奇的眼睛在窗口发呆,陆有矜把窗户合上,推一把谢临道:“去尝尝馄饨吧!”
馄饨是极好的,面皮薄而肉质细嫩,汤味里满是肉的鲜香,却无半点油腻。只是一个碗里只有几个馄饨,压根不够两个人填饱肚子。还好陆有矜要了四碗,两人在烛灯下吃得大汗淋漓,虽然谢临先前已经喝了不少的茶水,依然撑着肚子把馄饨的汤喝了个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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