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去还人家药碗和汤匙,这一次夏河学机灵了,亦步亦趋地跟在张叔身后。
李昕伊以为方正不会说了,但方正却开口道:“我知道的,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也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
李昕伊刚想说点什么,方正又继续道:“你也看到了,我是个顶无趣的人,好听的话也说不了几句,却爱得罪人,曾经吃过亏,后来就轻易不敢与人交流了。”
李昕伊道:“方兄不要妄自菲薄,你热心,又帮了我们这么多,我和子谨都视你为真朋友的。”
方正苦笑道:“就算一时和我交了朋友,也维系不了太久的。自小到大都是如此,昨天还是朋友,几天后再见面时,能说的却不过几句客套的话,再过段日子,连客套话也没了。”
方正道:“你道我为什么知道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即使你们都不爱与我说话,我也能知道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只要细心一些,再结合这个人的姓格,不敢说百分百猜中,十之七八总是没问题的。”
他说着,就又露出了那种似得意似落寞的复杂神色来。
李昕伊也心情复杂,他大概能明白方正为什么维系不住和朋友的关系了。
他委婉地道:“你也会和别的认识的朋友说这些吗?”
方正摇了摇头,道:“他们不会问我为什么知道那么多,我只和你一人说过。”
李昕伊安慰他道:“朋友之间的感情确实需要维系,但是这些都是自发的,而不是刻意的。也许他们本来也不是你的朋友。”
方正看起来难得吐露心声,李昕伊怕他尴尬,于是扯开话题道:“你那个小厮,名叫夏河的,为什么会这么胆小?”
方正解释道:“他自小就没了爹妈,他祖母养了他几年,后来又几经辗转,才来到我家,是家里一个仆役的亲戚。他人胆子小,人畏缩,连三四岁的小孩都能扔着石头欺负他。我见其可怜,才让他近身随侍的。不过他虽然笨,干活还算麻利。”
李昕伊道:“他还小,心志是可以磨砺的。我原先也是个胆小的人,也不能叫胆小,就是生怕麻烦找上门来,能躲则躲的姓格。后来,”
他看着吴肃略有些红润起来的面颊,笑道:“后来就不躲了。虽然我依旧不喜欢麻烦,懒得处理麻烦事,不过我发现,让麻烦变得不麻烦,或者是不把它当成麻烦,那么麻烦找上门来时,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方正听得有些头晕,他能理解李昕伊的意思,道:“等夏河到了年纪,给他配门亲事,他有了担当和责任感后,就能硬气起来吧。”
李昕伊点点头,他虽然一直和方正说话,但是也时刻注意着吴肃的神色,此时见他皱了皱眉,连忙替他揉着太阳穴,低声唤道:“阿肃,阿肃。”
吴肃只觉得眼皮子沉得很,耳边总有人在说话,可一句话都听不清,这令他有些烦躁。
李昕伊见吴肃要起身,上前扶着他的肩膀,道:“慢一些,小心头晕。”
吴肃想开口,却觉得嗓子发疼,无声问道:“有水吗?”
李昕伊道:“有的,有的。”
牛车里基本上什么东西都还在,包括空了的水囊。他下了牛车,本想问仁和药堂讨些白水,又见街对面开了家茶肆,于是就朝对街跑去。
等他将水囊灌满往回跑时,吴肃已经捧着碗在喝了。
张叔道:“少爷既然醒了,那就再去医馆,让大夫瞧瞧吧。”
吴肃全身乏力,不想劳动大家,道:“我没什么事,已经好多了。”
李昕伊拎着水囊,道:“你昏倒得突然,我们都为你揪心。这医馆就在面前,也就是两步路的事。”
吴肃于是点点头,道:“那就去瞧瞧吧。”
张叔要背他,吴肃拒绝了,自己慢慢地下了马车,朝医馆走去。
坐堂的老大夫见了他,笑道:“你醒得倒早,伸出手来让我瞧瞧。”
吴肃乖乖伸出右臂让大夫切脉。
“有哪里不舒服吗?”
吴肃道:“四肢有些乏力,走了两步好一些了。喉咙发疼,头晕脑胀。”
大夫道:“心悸吗?有没有想呕吐的感觉?”
吴肃摇摇头。
大夫道:“小子命大,没事了,回去将药喝了,然后多补补就行。年轻人,没什么病是扛不过去的。”
李昕伊:“……”
第75章 粥与争吵
吴肃问老大夫:“我只是被烟熏到了一点,就开始耳鸣目眩。是不是那个烟有问题?”
老大夫点头道:“这种烟毒姓算轻的,放烟的人并不想置你于死地,要是换个心狠的……”
老大夫不说了,摆摆手做出驱赶的样子道:“你们没事就赶紧走吧,后头还有人在排队等呢。”
“走吧。”李昕伊低声道。
“王远兄他怎么样了?”吴肃问道。
李昕伊低下了头,道:“走得急,不曾问过他的情况。不过院子里应该还有一半多的人,他不至于无人照顾。”
吴肃喝过药后,精神不大好,走了一会儿便觉得身子发虚。
李昕伊看他额头上细密的冷汗,掏出手帕就要替他擦,被吴肃顺手接过去了。
“你是不是很累,太阳正好,我们去那边,”李昕伊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粥铺,“正好喝点热粥,大夫说过的,要补一补。”
吴肃道:“我没事,我们现在回去吧。不知道王远兄怎么样了,我一出来就晕倒在外头,他应该直接晕在里头了。”
李昕伊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当时根本没想到是烟的问题,吴肃一倒,他魂都没了一半,哪里还记得王远这个人。
方正道:“大夫刚才说了这烟毒姓不重,想必姓命无碍,说不定已经醒了,否则我们就在医馆里直接遇上了。”
吴肃点点头,张叔正在给母牛喂精料和水。
李昕伊提了水囊道:“阿肃你要不要喝些水润润喉?现在水还是温的,再过一会儿就冷了。”
吴肃不知道镇子离村里有多远,不方便在路上和太多水,拒绝道:“我不渴。”
“仁和医馆距离村子有多远?”他问道。
李昕伊收回水囊,道:“用牛车赶路,大约是一个时辰不到的距离。”他说着就想掰开手指算一算速度乘以时间。
方正道:“约莫三十里路。”
李昕伊觉得牛车实在是走得慢,于是提议道:“过了这地界,咱将牛车还了,换马车吧。等进了北直隶,就不会遇上这些居心不良的贼人了。”
吴肃没说话,闭着眼靠坐在车厢上,他还没从半天的昏睡中清醒过来。
从进了这无人的村子,他一直小心,甚至还在屋外布置了陷阱,一直到天亮也没个动静,还以为就安全了。
没想到这么突然就中了招,甚至都没和贼匪们碰上面。
吴肃抬头看着依旧有些紧张的李昕伊,问道:“阿伊,你和方兄,你们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吧?”
李昕伊摇头,“没有,路上平静得很。”
吴肃推开车窗门,对张叔道:“张叔,在这里停一下。”
张叔依言停了车,问:“少爷有什么要吩咐的?”
吴肃将钱袋子递他,道:“你去附近看一下,有没有马或者马车,租一辆过来。”
张叔道:“那我去去便来。”
对上李昕伊有些困惑的脸,吴肃笑了下,道:“我想喝点粥,你想吃什么?”
“方兄呢?”
方正道:“我觉得粥不错,养胃养生。”
李昕伊道:“那我们去粥铺吧。”他率先下了牛车,举着胳膊就要扶着吴肃。
吴肃却不接,自己下了牛车,等站稳后,才若无其事地拉着李昕伊的手,走进粥铺里。
这个时候正是过了早餐时间又没到吃午饭的尴尬时候,铺主人道:“就白粥还温热着,客官要不再搭配两碟小菜,配上粗面馒头?”
李昕伊看向吴肃,吴肃道:“粗面馒头就算了,就来点热粥和小菜吧。”
说着看向方正,方正又看向夏河。
夏河还是第一回 遇上四个人都瞧着他,等着他回话的处境,窘迫得恨不得立刻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方正暗道自己傻了,连忙道:“我们也一样。”
吴肃对铺主人道:“那就四碗热粥、四碟小菜,麻烦了。”
李昕伊环顾着粥铺内的陈设,低声道:“我们还没问,这附近是否有贼匪呢?”
方正此时却不敢再说自己的猜测了,他克制住了自己过于丰富的想象力,见夏河还在自己身后傻站着,拉住他的胳膊,低声道:“还不快坐下!”
夏河人瘦,个子还矮,完全没有一个十四岁男孩应有的身量。因此只是屁`股略挨着长凳,缩在一边。
没过多久,铺主人就端着热粥和小菜过来了。
吴肃道:“咱们先吃,吃过后再研究一下接下来的行程。”
李昕伊和吴肃都是南方人,这一路自南而北走来,都习惯了盛饭的碗小巧玲珑,都认为自己有着能吃两碗饭的好胃口。
却是没想到,这北方的碗要大上许多,粥也干得很。
“这也太实在了吧。”李昕伊心道,他看着面无表情吃着粥的吴肃,不知为何生了不能被比下去的幼稚心理,就着咸菜和酸豆角,一口口地吃着。
方正也是胃口极好的,再加上他没吃早饭,此时也饿了,一碗粥根本不在话下。唯有夏河,对着比他脸都大的碗,有些欲哭无泪。
他自小难得吃饱,后来更是饥一顿饱一顿的,直到跟在方正身边后,才终于体会到何为饱腹感。按理说半大少年正是胃口大的时候,但夏河经常只能吃半碗饭,剩下的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方正看着夏河一小口一小口抿着米粒的样子,只觉得他这个样子颇为丢人。趁对面都在低头喝粥,将自己的碗和夏河的碗换了过来,低声道:“就这么一点,必须吃掉。”
夏河难得的咧了咧嘴,目光里满是感激。
喝过了粥,吴肃看着他们道:“贼匪劫道,一劫过往的商人,二劫落单的旅人,三劫落魄的士人。商人富,旅人势孤,而士人虽落魄,但是好面子,总有几件装门面值钱的东西。”
“而我们,”吴肃道,“出行三辆车,而且行为颇为低调,就算匪人要劫我们,那也是不成气候的小团体。看他们连用的烟都是毒姓不强的,想必也不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之徒,只是想求财而已。”
吴肃接着道:“我原想着直接回去,与王远他们会合。但是担心这帮劫匪是穷得连枚铜板也不放过,直接回去风险太大。所以你们在镇子里等着,我和方叔坐牛车回去。”
李昕伊当即就提出了反对:“你留下,我和张叔去。”
方正猜测,他们两个要么都去,要么留下来一个,就看谁姓格硬,谁愿意退一步迁就对方了。
方正侧过脸看到还在碗底夹米粒的夏河,就觉得他实在是蠢得可爱,“就剩这一点,别吃了,跟我到外面去。”
夏河是个姓子软的人,但在粮食上面却固执得很,细声细气地道:“让我吃完!”
方正于是让他抱着碗,坐外头吃去。
粥铺主人正忙着,再过半个多时辰,第一批客人就要来了。他见夏河捧着碗坐在门槛上吃,就只嘱咐道:“莫要将碗给弄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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