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白眼狼 作者:摩卡滋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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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两个男人出门办事,儿媳妇要补衣衫,张氏就拿出煤油灯,抿亮火头点了起来,黄澄澄的灯火透过玻璃罩子映在屋子里,把一室映得暖融融。
看媳妇心不在蔫地缝着衣衫,差点把自己的手指戳个洞,张氏横了她一眼,道:“侬担心甚?富贵有分寸,肯定是倒不出手,要其阿叔帮个小忙,我看侬是愁得头发都要脱落了。”
王柳枝讪讪一笑,没和婆婆分辨,在她家婆婆眼里,富贵大侄子就算是放个屁那也是香的。
幸好叔侄俩也没让家人等多久,不过一个钟点,两人就匆匆回来了。
曹富贵还好些,额头汗津津的,还是笑嘻嘻的模样。
曹二叔一脸惊喜却又硬憋着,忍了一路,好容易进了自家院子,也顾不上擦擦满头的汗,迫不及待地放下担子,冲着屋头压着声喊道:“阿爹,姆妈,快,快出来,富贵弄了好多菜回来!”
宝锋心急,伸手就拨开箩筐上盖着的枯叶杂草,惊叫一声:“好多大萝卜……唔唔唔!”
苗儿流着口水,眼睛亮晶晶地瞪着筐里满满当当的大萝卜和胖乎乎的白菜,扑上去用力捂住了二哥的嘴。
第12章 吃菜
“苗儿乖,改天大哥给你买糖吃。”
曹富贵笑吟吟地赞了一声机灵的苗儿,伸手刮了一记蠢呆呆宝锋阿弟的塌鼻子,唉,蠢是蠢了点,好在这样貌稍像他娘多一点,日后也不愁讨不到老婆。
他低头唬道:“再吵吵让别人家听到了,统统拉到队里去,看你还能吃啥?”
宝锋吓得眼都瞪圆了,头一缩,拼命晃脑袋,他用力扯下妹妹捂在嘴上的小手,小声说:“我不吵,不吵!”
他舔舔嘴唇,咽下好大一口唾沫,转头望向自家姆妈,连声哀求:“姆妈,姆妈!我们吃红烧萝卜吧!我肚子里都是番薯汤,烧心,咣当咣当难受。”
王柳枝自打看到这么两大筐的菜蔬,早就眼都发直了,听得儿子讨食,她才惊醒,慌张哀求地看向婆婆。宝锋这孩子年纪小,整天吃番薯薄汤粥吃得小脸发黄,眼看着一天天瘦下去,当娘的看在眼里,疼在心头啊!
“看我作甚?这是你侄子想法子弄来的吃食。”张氏不满地看她一眼,转头难掩激动又担心地问,“富贵啊,这,这许多菜哪里弄来的,唔事体吧?”
“没甚事,二叔和我从山上挑担下来,避着人的。”曹富贵笑着安慰阿奶。
队里人白天要忙着一起出工,也就是清早和天刚昏黑的一段辰光可以干自家的事,弄点粪肥柴草,或是搞些山果子野菜自家吃吃,也不算违反公家的规矩,队里人看到了也是心照不宣地遮掩着笑笑,各自忙活都来不及,也没哪个不识相的非要探问个究竟。
据说还有人在山里开了荒地种东西,说是这么说,谁也没瞧见过。这年头填饱肚子事体最大,深山角落的小村庄,天高皇帝远,大是大非红线不敢踩,多养两三只鸡,山林深处私开几分地的事,只要不捅到队干部鼻子底下,都是睁一眼闭一眼,谁也不会去扒群众的嘴边食。
队里也有孙光宗那种穷塌底,眼珠还只盯着别人碗里死命瞧,恨不得把别人家的东西都弄自己窝里去的人,只不过这种人多半欺软怕硬,很会识相,知道谁家的东西能惦记,谁家的东西瞧都不要多瞧一眼。
阿爷曹秋收走过来,伸手拍拍老婆子的手,拿起一个萝卜细看一眼,伸手掰断了,眯眼一尝,点点头:“新鲜收上来的。”他看着大孙子叹了口气,道:“富贵,我晓得侬不是循规蹈矩的人,自家分寸一定要把牢,千万不要做犯官非的事。”
他一向沉默寡言,不太管儿孙的事,有自家精明的老婆子看着一家大小,他只管也只会下苦力在地里,汗珠子摔八瓣好好养活老婆儿孙就是了。娶了自家漂亮斯文,识字又识大体的老婆子,这辈子已经是祖宗保佑,烧了高香,如今儿孙满堂,他还有什么不满足?无非就是子孙平安,一家顺顺利利。
富贵这孩子燥是燥了点,本心却善。他曹秋收熬过旧社会,扛过苦工的人,苦日子不怕,最怕就是孩子聪明过头走歪路,自已害了自己。
“阿爷侬放心,阿拉根正苗红贫农出身,我怎么会去做什么犯法的事?这是我兄弟收上来的,山里人家自己在林里开了荒,在自留地种的,也不算啥。”
可不是自留地?炼庐里的二亩自留地他都随身带着呢!
阿爷一双粗糙的大手轻轻摩挲这些蔬菜,转头望向老婆子。
“庆贤,木楞着做甚?赶紧都搬进厢房去,富贵辛苦托人买回来的。柳枝,拿几颗萝卜白菜煮一锅,大大小小先填填肚,杀杀饥。”
张氏深深看了一眼大孙子,不再多问,低声呼喝,让儿子媳妇赶紧收拾,说顶天了,老百姓肚子最要紧,两块铜钿是买不来也没处买这几担萝卜,可她相信她的富贵知道轻重,知道什么事能做不能做。就算有什么罪名,她老太婆也活够了,豁出去顶!
“哎!”王柳枝欢声应了,慌忙从筐里捧出五六根又长又白的萝卜,还想再拿白菜,哪里又抱得过来?
张氏夹了她一眼,道:“慌里慌张作甚?去拿篮子装,又不是做贼!”
王柳枝讪笑着应了,赶紧跑回灶间去拿大竹篮,她心里头有句话也不敢说出口,这些菜蔬谁知道是不是她家大侄子从人家地里给偷拔来的。
英子慌手慌脚帮着姆妈烧火点灶,宝锋和苗儿一人抱来两根大萝卜,就蹲在灶间死活不走。柴草在灶里发出劈啪轻响,灶间橙红的火头舔着陶罐,火光明亮又活泼地跃动着,映得几个孩子的脸红扑扑的,个个眼睛紧盯着罐子,亮晶晶闪着的都是渴望和欢喜。
王柳枝轻轻擦了擦不知何时有些湿润的眼,咬定牙关,侄子为了一家糊口干这偷鸡摸狗的事,她就算心知肚明,也打死不能说!
其他人在厢屋和灶下忙碌,阿奶拉着富贵回屋,从床铺下翻出一只盒子,小心地打开,里头是一个陈旧的靛蓝色小布包,摊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帕布包,一沓块角零碎的钞票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中央。
张氏把钞票分成两沓,收起一半,仔细地数了又数,把另一半郑重地交到孙子手里,说:“富贵,你有办法买到吃食是好事体,这个年景,日子都不好过,钱千万不要亏欠人家的。”
曹富贵笑嘻嘻地接过,说:“阿奶我办事体,侬一颗心放了肚里太太平平。”
“侬弄来个许多菜,这一冬全家吃吃足够,富贵,有没有办法能买点粮?要是麻烦,千万别为难,阿奶也就是讲讲。”阿奶小心地问了一句,忙又补充,生怕孙子犯难。
“一点也不为难,你孙子我路道粗得很。阿奶,我也是想弄点粮回家,问题是人家山里开荒地偷偷种的,要换麦种,光给钱还不行。”
曹富贵愁眉苦脸地咧嘴,他是不想干活,懒得种地,可更不想挨饿,有炼庐里这么好的私家田地,不把粮食给种满了,简直要挨天打雷劈!
“阿奶,你看能不能让三阿爷想想办法,托人搞点麦种来?大不了明年麦收时加倍从我口粮里扣还。”
三大爷曹伟岩是大队里的支书,平时在大队部“办公”,人是老好,就是一张嘴开口上头政策大道理,队里家长里短样样要管,看到曹富贵更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念起经来一两个钟头不带歇的。曹富贵见着他的影子都是望风而逃,要不是迫不得已,哪里想去听“唐僧阿爷”的念叨。
“晓得了,我让你阿爷去探听探听,看看有没有办法买点回来。”阿奶点头应下,也知道孙子见着他三阿爷像是老鼠见着猫,能躲则躲。
“阿奶,我想学种地。”闲话几句,曹富贵想想还是和阿奶说了他的打算。
炼庐的地不能闲着,他也没那玉石可以阔气地天天“极速”催发庄稼,就只能依着老祖宗的经验,用“中速”加快作物生长,田地行当的各种技巧、窍门自然要好好学上一学。天上掉下这么大块肉饼子,张开嘴接着了还得好好嚼几下呢!
“跟你二叔学,他人是笨了点,种田那是行家里手,阿拉队里老把手也没几个胜得过其。”
阿奶欣慰地摸摸孙子稚嫩的脸颊,豪气地拍板定下,至于老二的意思……他什么时候有过自己的意思?
这一夜,二婶王柳枝拿出浑身段炮制萝卜白菜,阿奶也打开碗橱上的锁,拿出藏在里头的酱油,还有前几天女婿托人捎来的一小块板油,焖出一锅香喷喷的红烧萝卜,配着猪油渣白菜羹,这味道鲜得……眉毛都要脱落了。
一家人近来也难得围着桌子好好吃一顿,哪怕只是吃着白菜萝卜,暖洋洋的一餐落肚,个个都是眉开眼笑,连阿爷黑瘦的脸上八风不动的皱纹,都似乎舒展开来,透出一丝笑容。
宝锋捧着自己的碗,差点把脑袋都埋进去,拿着筷子拨弄,吃得唏呼直响。
英子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看弟弟把碗里的萝卜吃得精光,眼巴巴地盯着她碗里的油渣,伸出筷子就把两块小得快找不见的油渣挑起,放进他碗里。宝锋笑得眼睛都眯起,小声道:“大姐最好了。”
曹富贵撇了他一眼,捞起自己碗里剩下的一块油渣,也递了过去,在宝锋意外惊喜的目光中,筷子突地转了个弯,油渣落入了小妹苗儿的碗里头。
“乖,大哥就喜欢乖阿妹……”
还没等他话音落下,曹苗儿的筷子如同电光一闪,油渣瞬息消失在她小小的嘴巴里,没给二哥宝锋一点争夺的机会。宝锋楞楞地看着她,嘴唇都开始抖了。他爹瞪了一眼,道:“好好吃饭!”顿时把他一包委屈的泪花生生憋了回去。
萝卜通便,白菜滑肠,何况还加了点滋润的猪油渣。
这一宿,曹家上上下下都吃得心满意足,唯有一点尴尬的就是闷响不断,太过滑肠通气了点。
萝卜白菜虽是好东西,可惜不耐久储,除了在厢房里留下一部分吃新鲜的,家里的女人便想尽办法把其余的都处理好。腌萝卜、萝卜干好弄,这是江南乡下常见的下饭菜,女人们都拿手,就是白菜有点难弄,南方不兴挖地窑冬储,这温度天气也不适宜。
好在阿奶有办法,向隔壁四川阿婆问了泡菜的方子,用腌咸菜的七石缸将就腌了一缸白菜泡菜。
第二天,向来爱困懒觉的曹富贵竟然起了个大早,睡眼惺忪地跟着二叔去地里上工,二婶王柳枝惊得眼珠差点脱出眶。
纳闷地看看天上,风清云淡,也没下红雨啊?
第13章 新招
种田这活的确是苦,虽然是冬闲时分没多少农活,也是不得轻闲,要看墒情、看苗情、看温度,浇越冬水,还要适时施肥追肥。照二叔曹庆贤的说法,人糊弄田地一时,地糊弄人一年,不好生伺候田地,到头来糊不了嘴,哭的还是庄稼人自己。
曹富贵跟着二叔苦大仇深地对付了一早上麦苗臭肥,又累又脏,熏得半死不活,还被一帮老娘们围着嘻嘻哈哈看稀奇。记工员戴兴发特地走过来对着他伺弄过的地看了又看,心疼地扶起几颗被锄倒的麦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在本本上画了一个记号,说是只能给记半劳力的工分,就这还是看在老曹家面子上,没算损坏麦苗的账。
曹富贵哆嗦着又酸又痛弹琵琶的两条腿,气得七窍生烟,这不是工分不工分的说道,给他一个大小伙记上小娘们才赚的半劳力是个甚意思?这“铁蛳螺”是把他富贵哥的脸面往地上踩啊!
到了晌午吃饭,如今大食堂停了,各家都自备口粮,大多数人家都是瓶瓶罐罐装了泡饭稀粥,有汤有水,弄点下饭咸菜榨菜送下肚。主席都说了闲时吃稀,哪家还有余粮能在冬时吃干的哟!实在揭不开锅的,中午这一顿都省了,早上灌个水饱,有气无力地干一天活,下工时吃一顿稍厚点的米汤薄粥,勒紧肚子糊弄过一天去,只盼着熬过青黄不接的冬春,一地的麦子就是开年的希望。
老曹家今朝带的饭与众不同,白菜萝卜剁碎,加点陈米煮成菜泡饭,比起其他人家黑黄的番薯粥汤卖相漂亮许多。
“喔哟,柳枝啊,你家萝卜还没吃光啊?” 李映秀走过来,伸头看看老曹家围着吃的陶罐子,羡慕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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