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骨那里有一节浅浅的伤痕,在苍白的皮肤间几乎看不到。
“已经好了。”柯稚言盯着伤痕说,“只有腕骨那里还比较明显,胳膊上的基本看不见了。”
柯律言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在胳膊上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询问,柯稚言没做表态,于是柯律言将手搭上去,拇指搭在腕骨上,食指像是很自然地扣在胳膊的其它位置上。
柯稚言僵住了。她突然明白对方在做什么。从拇指到食指的这段距离是她的伤口位置,拇指为起始点,在腕骨上,剑刺过来后的力气最大,痕迹也最深,然后沿着腕骨划过去,力道慢慢减小,到食指的位置上已经失去力道,伤口也好的最快。
而这一完整的伤口在拆线后就被掩藏在护腕底下,痊愈后更是与苍白的皮肤融为一体,只有最深的腕骨处才留有痕迹。
柯稚言紧张地抬头看柯律言,对方低着眼看她的腕骨,睫毛好像在轻颤。
“对不起。”柯律言忽然说。
柯稚言眨了下眼,“没事。”她顿一下,“你刚才已经说过了。”
“不,我是说,我很抱歉。”柯律言抬头又重复一遍,“我很抱歉我当时没有及时收手。”
柯稚言又缓慢地眨一下眼,她忽然明白过来对方再次道歉的原因,她的脸色忽然有些苍白,“没关系,我记得我当时已经原谅你了?”
“其实我后来一直在后悔我当时不该拉着你玩剑……”
“是我在拉着你决斗。”柯稚言打断她,刻意说,“我们都知道开了刃的剑会造成什么后果。”
“然后我将你的手腕划了一道接近两英寸的口子。”柯律言的脸色阴下来。
“4.23厘米,接近1.67英寸——不确定对不对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英寸这个单位了……总之。”柯稚言换一口气,“伤口很难看没错,但这就是你放弃击剑的理由?”
“我不能再继续用沾了你血的剑。”
“所以你扔了它们——我和你的第一把剑,不过新的剑又没有沾我的血……”
“阿稚。”柯律言说,她的黑眼睛盯着柯稚言的眼睛,柯稚言偏偏头,从里面看见自己不太清楚的倒影,然后她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根本骗不过对方。
“你……其实不用说的太清楚……”柯稚言小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
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柯律言已经开口了,充满着疲惫和痛苦,“我做不到再次拿起剑,那会让我想起我曾经做了些什么。”
柯稚言突然卡出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话,柯律言的无限疲惫也传染给了她,在那道伤疤里受伤害最大的是她。
但是此刻柯律言的突然坦诚让她意识到这些年里陷在过去出不来的不止她一个,她忽然有种冲动想把自己的所有委屈、愤怒、怨念和痛苦都说出来,然后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放松一些。
她忍住了。闭了闭眼,熟练地调整情绪。
“你为什么突然这样?”
柯律言后知后觉地松开手,这得以让她的手放松一些。“你长大了。”
柯稚言试图将气氛调整地更轻松一些,因此她摆出了平常面对柯律言时的样子,“我认为这在几年前就已经成事实?”
“我还是第一次见一个十七岁的乒乓球奥运冠军。”
柯稚言强调道:“只是团体。蔚橙才是冠军,我只是第三名。”
柯律言好像并不打算跟着她的剧本走,她一开口就让气氛再次沉重下来,柯稚言为此瞪了对方一眼。“阿稚,冠军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国家队只分冠军。”柯稚言毫不犹豫道。
“……但我们想要的只有你能开心,和安全。”
所以,这就是今天的主题了?经过一番曲折沟通后,柯稚言发现这一句话才是对方真正想告诉她的,她不禁检讨自己最近有做错什么,或是做了什么让家人担心的事……
恐怕只有蔚橙,而那可能会是妈咪所担心的,但绝不是柯律言和Papa。
“好吧,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指什么,但是……”柯稚言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很开心。”
Chapter.31
闭幕式的前一天要回奥运村准备和收拾行李,国乒队的机票买在闭幕式的第二天早上,这意味着她们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
柯稚言再三犹豫之下还是在闭幕式前一天跟蔚橙告别父母回村,柯妈妈本来想让她们在家里吃最后一顿的,但是先回绝的是柯律言,“妈咪你就不想让她们去伦敦各处转转吗?”
最后将她们送回伦敦市中心的也是柯律言,对方好像对她们的行程很感兴趣似地一直旁敲侧击。
蔚橙很温和地笑了一下,“行程都是稚言定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好吧。”柯律言找个地方停车后在座位上没动,连安全带也没解下来,她小幅度侧身看后座上的两人,“那么祝你们在伦敦的最后一天愉快。”
柯稚言随意挥挥手后拉着蔚橙下车,等关上门后转身就跟蔚橙抱怨:“她简直太恐怖了。”
蔚橙还是笑,“你们家很有意思。”
柯稚言做个鬼脸,“我希望你玩的开心。”
“嗯,当然。”蔚橙说,“你父母都很好,饭菜也好好吃。”
柯稚言等着她的下一句,蔚橙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笑着说,“你想的没错,这是我在英国吃的最好的几顿。”
柯稚言笑起来,“等等还会有更好的,现在,去玩吧。”
伦敦,公园一世纪由罗马人建立,到1801年的汉诺威王朝时期,伦敦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在整整两千多年里,这块土地上遗留了数不尽的遗物。
但她们却只有一下午时间,精准计算只有四个小时。
柯稚言突然有些懊恼当时为什么要听柯律言的话先回家,她们在家里浪费了太多时间。
蔚橙看见柯稚言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作,不由地拉拉对方,“怎么了吗?”
“没事,我只是在想要从哪里起步。”
“从哪里起步?”蔚橙夸张地大幅度向前跨一步,“当然就从这里起步。”
柯稚言笑起来,她突然有了主意,“愿意步行吗?这里有好几处古旧的房子,都铎式建筑相比起来都显得年轻。”
蔚橙看起来有一点心动,她还未明确表示,柯稚言就又想起什么似地补充,“还能经过白厅,如果我们走的快一些的话,还能赶上女王的骑兵换岗仪式,当然,如果你想看的话我们也可以直接坐巴士去,然后可以在特拉法加广场喂鸽子,或者看看国会大厦什么的。”
蔚橙已经迫不及待,“路在哪里?我们走。”
柯稚言指一个方向,蔚橙快步从她身边经过,看上去好像下一秒就要走上奥运会的决赛场一样。
柯稚言笑着赶上,“前面一个路口左拐。”
因为特拉法加广场的存在,柯稚言得以把她们的晚餐推迟两个小时,至少能赶上英国人的饭点。下午她们去转了白厅一条街,在唐宁街前隔着铁围栏给蔚橙合了影,走到特拉法加广场前远远就看见伫立在它南段的纳尔逊雕像,再走近一点后就能看见底座的铜狮子,柯稚言自觉拿起手机帮蔚橙拍照,远景一张,近景和铜狮子一张。
“你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就像是游客一样吗。”
柯稚言甩了甩一直举着手机而手酸的手,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中冲蔚橙半抱怨道。
蔚橙自拍后分出一丝注意力给柯稚言,“你不是吗?”
柯稚言实在不想说自己小时候每年圣诞节都得来这里,只因为妈咪觉得她在柯律言的带领下有些太孤僻了,得多接触人群。然后她就在圣诞节里与特拉法加广场内通宵达旦的人群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柯稚言嫌弃地皱皱眉,在她还没说话时,蔚橙先恍然大悟,“啊,我忘了,你是土著。”
“嗯哼。”柯稚言有气无力地应一声,“谢谢你才想到。”
蔚橙现在才注意到柯稚言的不太对劲,她小心地观察了一番后问:“你累了吗?”
柯稚言点点头,“有点。”
蔚橙环顾四周,“那我们去……”
“你想去美术馆里转转吗?”
蔚橙没有找到一个座位,她转过头皱着眉说:“我觉得你需要休息一会,然后喝点水。”
柯稚言看一眼表,还有空余的时间,“那我们坐一会儿,然后去美术馆?这里是全英最大的美术馆,梵高的《向日葵》也在这里,英国人觉得它能跟卢浮宫相媲美。”
蔚橙摆出一副自己很感兴趣的样子,接着她被柯稚言拉着穿过大半个广场走到一片阴影投射下的台阶前,这里有很多游人坐在台阶上休息,更有甚者在这里解决午餐,不过蔚橙觉得后者在英国才是见怪不怪。
她们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坐下来,起初蔚橙还有些犹豫,毕竟出门在外直接坐在地上有些不太好,她还在包里找纸或者随便什么能垫的东西时,柯稚言已经一屁股坐下来,还招呼她:“Come on,橙姐。”
好吧,好吧,入乡随俗。蔚橙把手从包里取出来,手中什么都没有,她小心地坐在柯稚言身边,坐下去前往上拉了拉上衣。
柯稚言瞥一眼她的动作,“我觉得你在国外待个一年半载肯定会疯的。”
“不用一年半载,一个小时我就会疯的。”蔚橙干巴巴道。
柯稚言大笑起来,“所以你真的要好好学英语了,说真的,要不要我教你?”她说着,炫耀般地挑一下眉,眼睛里闪着调皮的笑意,“标准英国公学音和常用伦敦腔随你选,各种俚语古英语都信口拈来。”
蔚橙表情变得很无奈,“好好好,你最棒了。”
得了夸奖的柯稚言瞬间将眼睛弯一下,这让蔚橙想起Hel,也许是宠物随主人?还是主人随宠物?蔚橙在脑海中将两者的脸重合了一下,两张笑脸都面对着她时,她感觉到手心有些痒痒。
或许我可以趁对方不注意摸摸她的头,或者是夸奖似地……蔚橙瞥一眼柯稚言在阳光下发亮的黑发,毛绒绒的、刚剪完的短发。
她有些泄气,还是算了,柯稚言不喜欢别人动她的头。
“橙姐,我没有开玩笑,你真的要好好学学英语了。”
蔚橙回过神来,柯稚言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刚才的出神只有几秒钟,短到对方连一句话都没说完。
蔚橙做个投降状,“好吧,我回去就学。”
“我没有在开玩笑。”柯稚言皱着眉,“你看,你每年都要出国比赛,翻译不可能随时跟在你身边,而那时候掌握英语就成了最关键的因素——毕竟你也不想面前就是美食而你却连点菜都不会吧?”
“呃,至少有菜单?”
“相信我,大多数餐馆的菜单为了凸显他们的专业姓和说服力,都会使用法文。这一点在欧美都一样,并且美国更加普及,而欧洲——”柯稚言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大多数是法文、德文、意大利文,也许连西班牙语都有,哦,我还见过一个餐厅用了拉丁文,不过在柯律言一阵见血指出他们的拉丁文语法错误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去过那家。总之,唯独不会有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