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到了决胜局。蔚橙站在场边擦汗,喝水时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仰头喝了小半瓶,才慢慢感觉到不是那么口干舌燥。
太激动了,蔚橙想。太久没有站在赛场上,即使心理已经做了准备,身体的本能反应却控制不了,她浑身都在激动地抖着,心脏跳动很快,热气都往头上钻。
在这种状态下做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蔚橙可以与球融为一体、如鱼得水,却也可以铤而走险控制不住手上的精确度。但就在离决胜局还有近三十秒的中场休息时,她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很快就遍布了她的全身,在她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滴流过的血中尖叫着:抬头朝观众席上看看。
观众席最前方,视野最佳的位置上有她的主管教练、有国家队主教练、有队友们,还有也许会来的柯稚言。
只是也许。蔚橙不敢赌,可每一个细胞都在她体内尖叫:看一眼,就一眼,她会在台上给你加油。
可如果不在呢?毕竟……她知道小孩儿现在的恐惧与担忧,也知道自己这是强人所难,毕竟在可能会再一次直面伦娜和可能会夺冠中,孰轻孰重当然是前者最重要。
蔚橙一点……不,她半点都不想让柯稚言再一次看见伦娜,哪怕只是远远地短暂一瞥都最好不要。
但说不希望对方来现场是假的,人当然有私心,蔚橙的私心大概都安在了柯稚言身上。她既不想让柯稚言再一次看见伦娜,却又想叫对方冒着风险来到现场,亲眼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领奖台。
一番想法在蔚橙心里弯弯曲曲绕个来回,三十秒钟很快就结束。她不得以放下水杯,转身往赛场走时还是调动全身都力气克制住自己不要偏头朝观众席上看。
来也好不来也好,她知道,无论在哪里,柯稚言都会第一时间关注这一场比赛。
蔚橙弹了弹手中的乒乓球,余光瞥见对网的赵韵涵已经半压身子准备好要接球,这才做出要发球的姿势。她没有再过多犹豫,一个逆旋转发球干脆利落劈过去。
一直盯着电视转播的王璎惊奇地“咦”一声,引来室内另外两个人的注意,她指着电视,脸看着柯稚言,话却是冲着孙钰晴:“你看这个逆旋转,是不是越来越有小燕子的味道了?”
孙钰晴听闻看了眼转播中的慢动作回放,眯眼仔细看完对方的动作,又在脑中细致地做了分解动作,半响才颇为专业地一通分析。
王璎打断她:“这东西我也能认得出来好吗,我说的是……”
“我只是想更专业一点啊。”孙钰晴支着下巴,特意转个角度去看柯稚言的反应,她刚好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孙钰晴对着这张死人脸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小言子你啥时候也给我补习补习呗?”
柯稚言注视了她几秒,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调了个视线又放去电视上。
孙钰晴拖长调子“啊”了一声,又顺手拿个抱枕放怀里,下巴支在抱枕上,“没劲。”
王璎斜眯她一眼,压低了声音:“明知道她今天不在状态你还去逗她,你也是无聊。”
“就是因为无聊,所以才想找点事做。”孙钰晴懒散地扫了一眼场上比分,忽地来了精神:“看看看,蔚橙要翻盘了!”
决胜局已经快到赛点,9:6,蔚橙叫了暂停。
“她脑子还是清醒的。”镜头现在都对着领先的蔚橙,她在喝水,不过只是一口后就低着头闭了眼,整个人都仿佛静止一般,唯有胸口剧烈的起起伏伏表明了她现在的激动。王璎看了半响,直到暂停结束,双方重新上场,蔚橙走得很慢,球拍拎在她手中被握得紧紧的。“这场蔚橙要赢了。”
孙钰晴起身伸个懒腰,在原地活动了一下久坐后的筋骨,“那我们是不是也该准备了?欸我的领奖外套呢?”
没人回答她,王璎在关注场上的形式,她并没有放松姿态,经验老道如她在此刻比这些黄金一代更稳,赛场上情势瞬息万变,一个眨眼也许就可以扇动一次翻盘的机会,不到最后一分结束,谁都不知道输赢。
房间内的另一个在蔚橙叫暂停时就已经起身要出门,王璎看见了,不过没出声,目送着小孩儿起身走到门口,柯稚言在轻手关门的时候跟王璎对视一眼,王璎对她笑了笑,柯稚言没什么表示,收回视线关门。
王璎感觉她头有点疼,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总觉得今天的柯稚言有点像刚来国家队时的那个自闭症刺猬似的小鬼。她百思不得其解,现在见了对方要出门也就放下些心思。
算了,反正还有蔚橙在。全队里唯一能收得了这小鬼的也就只有蔚橙了。
从休息室出门,沿着通道一直往前走,还未走到尽头时,就听见外边的观众席上传来嘈杂喧闹的欢呼声。柯稚言脚下停了一步,并没有听见场内宣布比赛结束或者是宣布名次。不过从比分来看,离话筒响起也不远了。
柯稚言加快了步伐,脚底生风,有几段路还小跑了一段。终于看见通道外面的灯光,场内的声音也愈加清晰。她止住步子,停在运动员通道门口的阴影中,从这里能看见自赛场回来的必经路,但外面的人——尤其是观众席上却看不见她。
她没等多久,很快就听见更大的欢呼声,全场都沸腾了起来,场馆内的灯光忽的全都亮起来,照亮了场馆,却也显得这里更加黑。柯稚言眯着一时间还不适应的眼仔细朝场馆内看过去,对面有国旗在人海中流动。
谁赢了?
馆内没有声音,她也没有带手机。柯稚言在原地走了几步,焦躁感顺着步子涌上来,馆内的观众说十几种语言,她仔细辨别着每一种,没有人提到蔚橙、连相似的音节发音都没有。
有ittf的工作人员步履匆匆往赛场跑过去,她熟悉各项流程,知道接下来冠军要留下来签各种表确认,亚军反倒能先离开。
不多时,有人逆着光朝这边走来,柯稚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她知道最多再过一分钟就会有答案,但这时候还是忍不住猜测那人是谁。从身型到走姿到背包,柯稚言的脑子中一团乱,根本捋不出头绪来。
那人更近了,马上就要走到门口。柯稚言下意识地往后退,一直退到墙边上,背贴着墙,身后明明冰冷一片却渗出了汗,仿佛上场比赛等待着结果的是她一样。
输了比赛的人心情不好,一时间还没整理好自己,在赛场外时还要履行职责对支持自己的球迷强挤出点笑,现在进入运动员通道后就把外表的自己都退回厚重的壳里,走路时也目不斜视,只想着快一点回休息室进入私人空间。
柯稚言缩在阴影中紧张地注视着对方从自己面前走过,屏着呼吸不敢有丝毫动静。直到对方走过去,走远了,柯稚言才敢自阴影中走出来,站在后面盯着对方的背影。
赵韵涵。
柯稚言抚上自己的胸口,感觉到心脏在剧烈跳动。
留下来的是蔚橙,夺冠的人是蔚橙,幸好是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原地到底等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半个世纪,有一个人慢慢朝这边走,背着光依旧看不清面容,灯光刺眼甚至连对方的轮廓都看不清。
但柯稚言笃定那人就是她的橙姐,刚刚夺冠、时隔一年后重新回来站在赛场上意气风发的蔚橙。
柯稚言不受控制地朝前跑了几步,她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跑出了阴影,半个身子都暴露在观众席视野内。
蔚橙走近了,单手拎着包,身上出的汗打湿球衣,她额前的碎发上还沾着汗珠,体力透支下,眼睛里都湿漉漉一片,好像有人在她眼里浇灌了一片贝加尔湖。
蔚橙走到她面前,对着她笑,是她熟悉的那个温暖笑容。蔚橙很高兴,不止是因为赢了比赛拿了冠军或者是再一次重新站在赛场上,柯稚言就是知道,蔚橙现在的“高兴”,是因为自己来了,是因为自己站在现场。
柯稚言压下眉毛与眼睛,嘴角弯弯,她没说什么话,在确定蔚橙看见了自己的笑后,兀自往前走了一步,她们现在的距离很近了,近到可以任意亲吻对方。蔚橙脚下没动,她对于柯稚言的突然靠近也只是微挑一下眉仿佛是在等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柯稚言抱住了她,在全场观众的视野内,她上前一步,主动搂脖子环腰抱住了蔚橙。
蔚橙笑着,在她耳边问她:“我刚才的逆旋转发球你有没有看见?”
柯稚言点了点头,下巴戳在蔚橙肩膀上,说话时有热气吐在蔚橙耳边:“你发得比我还好。”
蔚橙又问:“什么时候来的?”
柯稚言的姿势没变,只是语气稍带了点歉意,中间又好像还混合着犹豫,好像是不确定到底要不要说实话。不过最终她说的当然是实话,蔚橙想,要不然就不是柯稚言了。
“我没去现场,我在休息室看的,等你到决胜局时我才出来。”
蔚橙低低“嗯”一声,放在柯稚言脑后到手揉揉对方的头发,“我很高兴,稚言,你最终还是来了。”
Chapter.75
蔚橙跟柯稚言磨磨蹭蹭往运动员休息室走,柯稚言整个人几乎缩在了她怀里,所幸整个通道内人并不多,两人一路走来也只碰见一两个ITTF工作人员匆匆忙忙往场馆内走,蔚橙一只手得提包,剩下的一只手无法只能揽着柯稚言的腰。对方今年已经跟她一般高了,蔚橙想搂脖子,但虚虚比划了几下无从下手。
“去年一起去巴黎时我还能揽着你的脖子呢。”迫不得已,蔚橙只能把手搭在柯稚言肩上,又偏头看一眼对方与自己差不多的身高,“长得也太快了吧。”
“也许今年年底就超过你了。”柯稚言说。
蔚橙笑两声,“过分了啊,长那么高做什么。”
柯稚言侧脸看她,挑了挑眉,视线上下扫她两下,做个无辜的表情,“你说呢。”
蔚橙“啧”一声,搭着她腰的那只手顺着脊椎晚上移,她能感觉到手下的身越来越僵,脊背也挺得跟直。蔚橙的手没停留,一路滑到脖子,柯稚言动了一下,忽然往蔚橙怀里靠。
蔚橙呼噜了一把小孩儿头毛:“整天想什么呢?”
她手下故意用了劲,不仅把头发都捋得炸了毛,就连柯稚言后脑勺都被削得疼。
“嘶。”柯稚言双手捂着后脑,一下一下往平整压头发,“我长高了点,你不是就能随意穿鞋了吗,你上次不是还跟柯律言聊裙子跟高跟鞋吗?”
蔚橙:“……”
“所以,你只是想说这个?”
“不然呢?”柯稚言委屈地瞪她,手还抱在脑后,“都起包了!”
“我揉揉。”蔚橙摸了摸她的头,轻轻地伸出掌心蹭了蹭,柯稚言眯着眼受用。
蔚橙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想多的自己,眼睛直视着路,手下也没再有多余的动作。柯稚言被她揽着忽然没忍住,嘴角上挑了几分,一秒后就被她收回去,眼帘下垂恢复了之前的表情。
休息室里的人已经穿戴整齐,她们推门进入时,离门最近的赵韵涵转过头对柯稚言笑了笑,神色已经恢复过来,蔚橙走近时扔给她一瓶没开的水。
颁奖典礼之后要尿检,赛后例行多喝水,每个运动员们都会多备一点。蔚橙扬扬手中的水瓶,“谢啦。”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工作人员进来催人,蔚橙简单找了几张湿巾擦擦脸,从包里找出柯稚言今早叠好的颁奖队服出来,抖了抖。
柯稚言一直盯着蔚橙动作的眼睛跳了跳,看见蔚橙拎了衣服一角私下对她示意:你在逗我?
衣服上全是折痕,显然像是被暴力蹂躏了一番。柯稚言想起自己今早随手拿了衣服塞包里,直到来场馆后再从包里取衣服叠。
“……”
我的错。她对蔚橙比划个口型,蔚橙拿白眼丢她:果然不是贤妻良母的料。
柯稚言转过头,抿着嘴无声笑起来。
蔚橙无法只得随意往衣服上撒点水,又狠狠抖几下,这才看起来不像快抹布。
王璎看热闹不嫌事大,“啧啧”两声问蔚橙:“你昨晚拿这衣服擦桌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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