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骄阳停止抠手指,整了整身姿,坐端正,郑重道:“我认真的。”
“没了?就说这一点点儿?”林冽挑了一下眉。
“没了,就这一点儿。”
末了,张骄阳又补了一句,“我明天就去找工作,我打算去个饭店当学徒。”
林冽凝视着他,也接话,“我也说认真的,你考上大学也不容易,你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放弃了专业?!你不觉得亏?”
张骄阳眼里有些失落,“我如果坚持下去会更亏。我上高中那会儿,学校也只是为了升学率,谁管你喜欢什么擅长什么,我爸妈也没文化,以为上了大学就光宗耀祖了。”
“这专业,我随便选的,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天生我才必有用。”
“我再在学校呆着就成废物里。”
“万一我那天有了意外,只能活到二十岁,那么我以前十九年的日子都过得跟窝囊废似的。”
林冽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你这倒霉嘴,想什么呢,我预测你能活两百。”
“不是,我意思是……”张骄阳忙摆手解释。
“我知道。”林冽把碗里的米扒完,“什么时候这么有觉悟了?”
“唉、”张骄阳长长叹了一口气,“不想以后跟我爸一样。”
林冽盯着张骄阳脸上那表情,跟某条动漫主人公蓄势升级的前兆似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行吧,”林冽站起来收碗,“你还吃不吃啊?不吃我就收拾收拾刷碗了。”
“再吃一点吧。”张骄阳握住大勺子,一把插在了还剩的小半盆的米里。
林冽把盆一挪,“别吃了,晚上吃多了积食,对身体不好。”
张骄阳皱着眉,“我、好像还没吃饱。”
“晚上不能吃太油腻。”
他把汤盆和米盆都端走,回头还补了一句,“易发胖。”
“不是、我、还长身体呢!”
“你今天冬天已经长了不少肉了,手感已经可以了,不用再软了,再软就虚了。”
厨房同时传出了水声和瓷碗碰撞的声音。
“诶呀、我说……”张骄阳站起来跑到厨房,指着人嚷嚷,“林冽,你越来越不正经了,啥软不软啊,你啥意思?什么叫软啊!”
林冽手背上边,水龙头里放出来的水放得哗哗响,“是不是又想发浪了。”
张骄阳在推拉玻璃门后边冒出个头,“你才浪,你比尼斯湖水怪打滚翻出来的浪,还要浪。”
林冽笑笑,把涮好的碗用擦碗巾擦干净,一一列到碗架上。
“你说的,有点道理。”
他擦了擦手,转身把躲在门后的张骄阳薅了出来。
“干嘛呀你!”张骄阳踢腾了两下。
“我能干嘛呀,”林冽把人扛起来,拍了一下屁股,“走、咱俩一块浪!”
“还没洗澡呢!”
“不费事,一会再洗、”
“哎哎哎哎,你等会儿……我刷个牙!”
……
一番酣畅淋漓之后,两个人满身大汗地抵着头靠在一起。
林冽在张骄阳汗湿的额头上轻轻吻了吻,“阳阳,厨师也好,硕士也好,如果你这辈子做的是你想做的事,我想结果也还不错。”
张骄阳累得睁不开眼皮,顶着那人的头随便嗯哼了两下。
林冽笑笑,良久,他又低声说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不论结果,人敢践行自己的想法是很勇敢的,其实,我不如你想的那么厉害,我只是做了你做不了的事,看起来很威风,其实我一点也不勇敢。
“如果有一天你拎清楚了,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他又说。
“放屁——”张骄阳挤着眼,翻了个身睡了。
其实他压根就没听见林冽说的什么,只是随口扔了一句口头禅。
林冽生把人从睡梦中弄醒,搂着去洗澡了。
小傻逼的呼吸均匀地环绕在耳畔。
林冽躺在上铺有些辗转难眠。
他还在想刚才他跟张骄阳说的话。
或许有一天,你不会喜欢我。
他同样也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以前他还有清晰的目标,觉得生命是蓬勃有力的,就算撞到南墙也有爬起来再撞的勇气。
可是他现在没有了,他越来越喜欢平淡……
平淡没什么,可他已经平庸了。
他的梦想跟着舅舅的死一块进了坟墓。
那是他从小依偎在一起的亲人。
死在了手术台上。
学医有什么用,救不了人的生命,也救不了人的思想。
他踏上跟他小舅同一条路时,才知道了小舅当年所受到的苦难。
人在脆弱的时候,感官总是敏锐的。
同是青春期的孩子,偏偏他的身上就被贴满了标签。
怪胎,同姓恋,变态……
同学的冷眼嘲笑,老师的旁观无为。
这时,他有了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并没有重新把他从泥淖里救回来。
他还在那里身陷着。
他们只是重复告诉他事实,重复告诉他要跟现实作斗争。
可是现实终究是现实。
他他就算从泥淖里争出来,他还是一身泥。
他只有变得平庸,不去抗争,随着大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