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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不冷?”陈可南随口问。秦淮没有回答。不过陈可南原本也没有等待一个答复。
他这时应该生气,他心里明白。就像所有经验丰富的老教师说得那样,要拿出老师的威严。这次不给这小子一个下马威,谁也不知道下回他会不会把天捅破。问题是陈可南的气已经消了,他就是这样的脾气。或许他该佯作暴跳如雷,可惜他的演技一向拙劣。又或是别的原因,他懒得深究。
垃圾箱边灯光昏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两个人隔着垃圾箱立着,像两幅扁平的纸人,又或是一对散戏后没来得及收起的皮影,锣鼓热闹和灯光一起远去了,只剩呆呆的道具。两个人同时动了动,仿佛再僵立下去就要被夜色扼死了似的。陈可南弹落烟灰,暗淡的橘色小花重新明亮起来,秦淮则摊开右手,伸到他面前。
“嗯?”陈可南吐出一口烟雾,疑惑地看向他。
“给我烟啊,”秦淮说,“不是你叫我出来抽吗?”
陈可南忽然有些想笑,但又忍住了,这时候笑实在太不合时宜。于是他抿了抿嘴唇,板起脸说:“你在发梦?”
秦淮的手指握了一把冷风,悻悻地揣回口袋。
“你爸妈呢,又在外地?”
秦淮的冷笑像是附和,陈可南感觉到这敌意没有冲着自己,不由分心偏头望了一眼天上象牙白的月亮。
“他们有多久没回来了?”
“我怎么知道。”沉默了很久,他又飞快地说了句,“一个半月。”
陈可南没有说话,按灭了烟头。秦淮却像打开了话匣子,脸上又变回那副冷嘲热讽的神气,“你不信就打电话给他们告状呗,看看他们会不会到学校来。”
“他们要忙正事,我算个屁啊。”
没有人再说话,灯光像烛火一样愈发微弱下去。
不知道过去多久,桌椅挪动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似乎是某个班提前放学,下一刻整栋教学楼都被刺耳枯燥的铃声淹没了,喧闹从四面八方疯涌出来。陈可南转头去看秦淮,他也正看着自己,却没有露出要走的意思。
“不回家?”
“不想回。”又说,“你少管我。”
陈可南终于觉得有点头痛了。他招了招手,示意秦淮快走,“今天这事儿我肯定得跟你爸妈说。一千字字检讨,明天早上给我。”
秦淮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可南回办公室收拾停当,锁门出来,边走边给秦淮父母打电话。一路上放学的学生吵吵嚷嚷,他快步走出学校,拣僻静的小路,秦淮母亲的电话拨了两次都没人接听,他只好试着给秦淮父亲打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挂断了,陈可南莫名像碰了一鼻子灰,只好闷头走路。走回大路,正想过街去小超市买瓶啤酒,手机又震动起来。
“喂,你好,请问哪位?”
这还是他头一回跟秦淮父亲通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没想到秦淮父亲这么斯文,他一直以为会是个粗豪暴躁的大嗓门。
他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讲明秦淮近来的表现。话说得很委婉,兴许是下意识想到对方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弦外之音向来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不好意思,陈老师,这小孩就是不自觉又狂,太麻烦你们了。”对方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我跟他丨妈妈最近工作实在抽不开身,疏忽了管他。陈老师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监督。谢谢你,这么晚还专门打电话来,费心了,费心了。”
他强打精神敷衍客套了一番,建议对方多回家陪小孩,倒真像个苦口婆心的良师。电话那头应承得滴水不漏,陈可南知道这是一种无可挑剔的敷衍,只得把电话挂了。
他站在街角,最近的路灯也在很远的地方,加上重重树影阻隔,到这里已成了一片棕褐色的烛光,照得一切都那么旧。背后墙上张贴的小广告用鲜红的字呐喊着星期的促销活动,看起来却像是十年前的。红字在光线底下被剥蚀了艳丽,哀怨得像陈年的血。连脚下他的影子也是十年前的,单薄的一张灰纸。整个身体变成另一张巨脸的侧影,肩膀是高耸的方鼻子,仿佛在翘首期盼什么人来。
他拉严围巾,裹紧衣领,大步穿过马路。
小超市旁紧挨着几家卖吃食的小店,灯光大亮,桌椅招摇地摆到街沿上,搭着隔风的胶皮棚子,一副营业到深夜的架势。超市里的人在整理货物,他站在一旁等,顺道打量隔壁面馆的食客。好像谁跟他说过这家的炸酱面好吃,他不记得了。
两个打扮花哨的年轻女孩紧挨着坐在小矮凳上,兴致勃勃地窃窃私语;一个落单的中年男人夹起一筷子汤面,热气立刻使他的眼镜变成两块圆中带方的撒了糖霜的奶冻,他手忙脚乱地去摘,不小心碰倒了牙签筒,咕噜噜滚下桌子,摔在地上。他弯腰去捡,西装顿时绷得紧紧的,好像所有笨拙的举动都是这不合身的廉价衣服的错。还有一个穿联中校服的男生,背对陈可南坐着,脑袋埋得低低的,小凳上搁着书包,一边带子已经落到了地上。
“买东西吗?进来吧。”店员招呼他。
“不用了。”他掀开一扇厚重的胶帘走进去,穿过油光发亮的小桌,老板从店里迎出来,“吃什么?什么面都有,饺子也有。”
陈可南摆了摆手走,到那张小矮桌前,一碗炸酱面几乎没怎么动,已经凝固了,七八个纸团胡乱堆在碗边。坐着的人下意识抬头,陈可南跟他四目相对,不由脱口问:“你怎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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