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很长,五页纸,写得都是付闻歌所不知道的过往。
乔安生在信里写道,自己年轻时的志向是做一名中学教师,已经收到上海公立中学的聘用书了,却突然被安排了婚事。他抗争过命运,拎着行李偷偷跑出家门。可到了火车站,却发现因为洪灾,去往江浙一带的火车全部停驶,何时发车要等铁路局的通知。
火车站里滞留了大量的旅客,人挤人。乔安生丢了钱袋,焦急之时,有位年轻的军官从人堆里拎出个十二三岁大的孩子,打那孩子身上抖出好几个皮夹和钱袋。军官根据对失物的描述,将每一个皮夹或者钱袋准确无误地交还给了失主。
那位军官便是付君恺,乔安生见过相片,一眼便认出了对方。借着归还失物的当,他与付君恺攀谈了几句。付君恺告诉他,自己在北平接受完军官委任,回老家来任职,刚下火车就瞧见有个孩子在人堆里偷鸡摸狗。付君恺并未把那个孩子交给巡警,反而还拿出钱给他买吃的,嘱他以后不要再干这种行当。
比起相片里陌生而疏离的形象,眼前高大英俊、富有正义感、心思缜密又善良的人瞬间引起了乔安生的好感。思虑良久,他最终决定退了车票,回到家中,接受这门亲事。
最后一页信纸上,乔安生换了一种字体,蝇头小楷,似是谈话时特意放柔了语调——
“我从未后悔过做出与君恺在一起的决定,虽不尽美满,却心中难舍彼此。我与他之间,只能说命运弄人,万不要因我们而让你失了对生活的信心。闻歌,我与君恺对你的疼爱皆发自内心,定下这门亲事并非未曾考虑过你的感受。翰辰是有大志之人,且心思灵巧,圆滑世故,于你,恰可补足性格上的欠缺。然,如若真有那不尽人意之处,我与君恺也决不逼迫。”
看完信,付闻歌无奈叹息。阿爹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决不逼迫,他便没了再去向双亲发难的立场。
提笔与阿爹回了封信,照常封好拿去门房交与老冯头。在门口碰到刚进门的白翰宇,付闻歌见他没什么精气神儿,便关心了一句“您脸色看着不大好,没事吧?”。
“中午喝了点酒,乏了,回来睡会。”白翰宇匆匆撂下话,转脸奔了西院儿。
付闻歌望着他那疲乏且稍显怪异的步态,心说这得是喝了多少?正疑着,却听得老冯头在背后轻哼一声。尖尖儿的动静,颤着不屑。
回过头,付闻歌问他:“怎的了?”
“没啥,没啥。”
老冯头眯着个眼,脸上的褶子皱做一堆儿。老太监,什么花活儿没见过,一瞧大爷的步态,便知对方不久之前经历了何事。但那是主人家的生活,他不好随便嚼舌头。
玥儿嘴巴大,那是有太太撑腰,谁的闲话都敢说上两句。他可不敢。想来当初半个老叫花子似的流落在外,若不是被二爷收留恐怕早已横尸街头。在大户人家做事,须得谨言慎行,和在宫里时一样的规矩。
老冯头不把话往明里说,付闻歌不好多问。归齐不是在自己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要回屋,又见邱大力进门,怀里抱得满满当当。
邱大力道:“呦,付少爷,赶巧了,正要往您屋里送东西呢。”
“是什么?”付闻歌好奇。那一包包的油纸上贴着红纸,看起来像是点心之类的,还没拆包呢就闻着香味了。
“稻香村的八大件儿,二爷让给您捎回来的,说您初来乍到,尝个新鲜。”邱大力说着,朝底下努努嘴,示意老冯头把他勾在小指上的那两包点心接走,“这是后院的份儿,老冯,拿去给大家伙分分。”
老冯头乐颠颠地拎着点心走了,付闻歌则感到脸上有些发烫。后院儿连厨子带老妈子带司机丫鬟的,十来个人,统共就给两包点心。再看他一个人的份儿,八大包,得吃到入冬去吧?
白翰辰,你这是想干嘛,讨好我?哦,去完八大胡同送八大件,那将来你要是想纳个小,岂不是得把大房扔面粉仓里埋了去?
付闻歌拦着邱大力,说:“给白太太和大少奶奶屋里拿过去吧。”
“她们早吃腻味了,见天儿都是这。”
“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老些个啊……”
“您待会啊都拆了,各尝一口,拣您爱吃的留下,剩下的,我再拿走。”邱大力嘿嘿地笑着。
付闻歌皱起眉,上下左右看看,挑了包看起来最小的拎到手里:“得了,我也别霍霍东西,就这个了,其他的都归你。”
“诶嘿?就拿一包?那二爷要知道了,不得抽我啊?”邱大力腾下手,死活往他手里又塞了一包,“这是槽子糕,加蜂蜜和鸡蛋做的,又香又软,可好吃了。”
他四下瞧瞧,确定没人后压低声音:“付少爷,我多句嘴,这些个点心啊是二爷看您温书温的晚,怕您到时候饿了,厨房又冷了灶了踅摸不着吃的,空着肚子睡不踏实才叫我去买的。”
“……”
付闻歌抱着点心,眼神稍有闪烁。两包点心不压分量,但就着邱大力的话,却觉着烫手。
料想这白二,倒还算得上心思细腻之人。
严桂兰的房间敞着门,人正在里面绣帕面。见丈夫进屋,她赶忙起身迎过去。平时白翰宇都是直接回自己房间,鲜少会来她这屋,今儿个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说。
她看白翰宇的脸色像是乏了,招呼丫鬟给盛碗冰镇绿豆汤来,道:“今儿回来的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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