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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罗伊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惺忪的苦笑。

　　“疼，”他老实地说，“大概好几天都见不了人了吧。”

　　爱德平静的脸上，眼角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转瞬即逝。

　　“那就好。”少年说着转过头，一连串高亮的提示铃正好从身后响了起来。

　　一班列车从休息站停靠了过来，站台广播中机械播报着数分钟后出发时间的女声冷冰冰地刺破镶嵌在森林中的云霾。霞光争先恐后地从云后涌现、将长长的白色站台染成浅浅的金色与粉红。游客纷纷起身、聚拢，说笑着慢慢走上列车。小情侣中的小伙子一个箭步跳上车厢，转身就把妹子一把提了上去，女孩子害羞的笑声不绝于耳。可是爱德华一动不动。

　　少年金色的眼睛直直地看向罗伊.马斯坦古，被逐渐绽开的晚霞映得闪闪发光。

　　那是马斯坦古记忆里，这是爱德第一次用这样冷静镇定的目光直视他。在此之前少年总是先假惺惺地瞥罗伊一眼、然后再立刻收回，或是在对话无意中四目相对、随之赶紧故作漫不经心地往一旁躲闪，有些滑稽，又让人心里泛起难言的苦涩。回想过去的时间，都是罗伊在置身事外地打量、琢磨着爱德华，直到此刻，他终于被置换进了对方冷静的视线里，被少年用那双习惯于注视着仪器刻度盘、数据采集器和计算公式的眼睛置身事外地凝视，又同时置身事内。

　　“我打算发表一篇长篇大论。”爱德突然说，“我不太做这样的事，但今天机会难得，一些感受说一说也无妨。”

　　罗伊从染满血迹的纸团里抬起头。

　　“在此之前，你有什么想说的吗？”爱德华镇定地问道。

　　聚集排列在车门的人群缓缓涌圌入了绿皮车厢，细碎的说笑声与脚步声环绕着他们，而马斯坦古只是抿了抿嘴，摇摇头。

　　“现在，我没有可以跟你说的话。”

　　男人低下头，傍晚的寒风将他乌黑的刘海向一旁滑去，露出英挺的眉毛和清白的额头，从爱德这里看去，能看见那一枚隐约的伤痕。

　　而那枚伤痕好像也在此刻落在了爱德华的身上，不曾显形地隐隐作痛，以至于一时间仿佛爱德不努力让自己笑出来，他就会做出令自己后悔的表情。

　　爱德不合时宜地笑了笑，觉得滑稽似的提起了一边的嘴角，“没有？那我可要开始说了。”

　　人流尽数走进列车，只剩下两个人站台显得空旷而寂静。晚霞显露了出来，方才清澈的蓝天被染成了瑰丽的红色与金色，一时间光芒柔和而强烈，将他们的脚步拉出细长的影子，在罗伊的身后重叠在了一起。爱德背对着光，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往一旁瞥了一眼，视线便重新移回了罗伊.马斯坦古的身上，正像此刻罗伊也正凝视他一样。

　　“罗伊.马斯坦古，有一事我一直没跟你说，因为我觉得你不可能完全不知道。”爱德说，“我早就喜欢你了。”

　　警铃圌声再度从头顶响起了，却又仿佛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故而显得缥缈不真实。站台一旁的展示灯闪起了倒计时的数字，罗伊向后微微退了一步，苍白的脸被五光十色的晚霞映上难以言喻的神情，像是要竭力摁下什么汹涌澎拜的流水。他张开口想说什么，却立刻被爱德挥挥手制止了。

　　“不，”爱德拗执地摇摇头，“你听我说。

　　“我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不靠谱的东西，所以我认为你在我身上引发的更像是某种预感：像是在实验准备阶段，明明之前完全没有预期，但在看到器材都准备就绪、数据采集器开始跳动时的那一刻，内心本能就会产生一个结果的预感——那个时候，我对你就是类似这种感觉。

　　“但最初也就只是预感而已。明知道你是有意要撩我，明知道你不是什么脑子正常的好人，但我还是遵循着那毫无科学依据的预感继续，始终相信我和你之间在某个地方——不是因为兴趣爱好、言辞举动，而是隐藏在一切表象后更深刻、不可抹煞的东西——确实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所以我也总相信我可以继续下去，哪怕有上百条离开你、明哲保身的理由，但就因为我相信，所以我还是继续下去。

　　“你说‘如果一切都能重新开始就好了’，但现在看来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悖论。从开始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我喜欢也好、痛恨也罢，这都你的所思所想所为，都是你真真切切的一部分。我是在了解你的过程中喜欢上你的，如果不是那么喜欢你，也不至于走到现在。而此刻，我也只不过是在更真实地理解你是怎样的人罢了。”

　　“老实讲，我不是你的亲人、你的朋友，我没资格说‘我是世界上最了解、最喜欢你圌的圌人’这种傻圌逼话，我也知道喜欢你圌的圌人多得你压根不稀罕。但确实有那么一会儿，罗伊，是真的有那么一会儿，你真的是世界上我最渴望能够靠近的人，而那个时候，我也可能是最希望接近你的。”

　　少年停了停，一瞬间马斯坦古几乎以为他会就此为止或干脆伤心饮泣。刚停歇不久的风再度从身后涌了过来，耳边的鸣笛声再度响起了，风穿过幽深的森林呼呼作响，吹得罗伊一阵头皮发麻。他抬起头，只见爱德突然用力闭了闭眼睛，耳边的发丝随风向后拂起，在绮丽绚烂的夕阳下泛起丝丝金色，惊人得耀眼明亮。

　　他重新张开眼，声音几乎被风声、话语声、鸣笛声给淹没。

　　“直至现在，我仍然想听你说你过去的事，仍想拥抱你。但从现在起，我确实已经没有继续靠近你的理由了。”

　　说罢，少年跳上了列车，随着呼啸的北风与车轴转动声消失在了森林的深处，那个明明是归途、但从这个角度看去却更像是离程的地方。

　　彼时已然傍晚时分，罗伊坐下一班列车回去，一路上游客朝他血迹斑斑的外衣领口和纸巾纷纷投以惊愕的目光。等他抵达住宅时，衬衣领口的血液已经凝固发硬了，而城市仍沉浸在茫茫白雪之中，唯有天色已然全黑，与之前的每一个夜晚毫无相异之处。他推开家门，今天度过的数小时几乎不真实得可怕，仿佛只是一场虚妄的梦境。

　　门口踢到了什么咔嚓一声。玄关地上扔着一个纸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