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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个脆弱的无助的少年,一直没有离去。
……
向猜坐在沙发上,睡裤挽到了小腿。他小心翼翼地试了试水盆里的水温,有些烫,但很舒服。
他把双脚从毛绒拖鞋里褪出来,脱下毛茸茸的袜子,苍白的脚面便显露在了灯光之下。
水里提前加好了药汤,深棕色的汤汁化成了淡棕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中药材的气息。
谈一鸣就蹲在水盆旁,看着向猜把那双遍布伤疤的双脚,探入了药汤之中。
“嘶……”男孩下意识地吸了口气。
“很烫?”谈一鸣赶忙问。
“有点儿烫,不过一会儿就应该好了。”向猜不习惯被谈一鸣这样盯视着,他有些紧张,右脚蹭了蹭左脚脚背。
可谈一鸣却误会了他的动作,“伤口很痒?”
“怎么会。”向猜无奈,“这都是很多年前的老伤了,哪里会痒?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只有下雨下雪的时候才会有些疼。”
这就是骨折的后遗症,即使骨头长好,但遇到阴天,伤口周围都会隐隐作痛。尤其像向猜这样伤疤压着伤疤,那种痛感,简直像是把双脚塞进了冰窟一般,刺骨钻心。
“下雨,下雪……”谈一鸣喃喃。
——今夜就在下雪。
在普通人眼里,跨年夜下雪是浪漫,可是对于向猜来说,却是每一秒都加诸在他双脚上的酷刑。
谈一鸣又想起,之前《初恋要趁现在》出了舞台事故,向猜从成都飞回华城救急。落地当天华城下了大雨,向猜到了剧场之后没有一分钟休息,化完妆就急忙上台,又唱又跳两个小时,最后那支舞蹈还有难度系数很高的托举……
谈一鸣问他:“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你不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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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啊,当然疼啊。”向猜笑了笑,“可是疼多了,就习惯了。”
他宛如行走在刀尖上的小美人鱼,他习惯了微笑,也习惯了疼痛。
谈一鸣的喉头滚动,发出一声沉重的哽咽。
“你知道人的足部有多少根骨头吗?”男孩垂眸,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双脚。他弯下腰,手掌探入药汤之中。他自问自答:“26根。”
药汤是半透明的浅棕色,可以清楚地看到,男孩的手指缓缓地搭在了自己右脚最长的那条伤疤上。
向猜的手指压在第二根跖骨处。“这里断成了三截。”
然后是脚面。“这里有两根钢钉。”
紧接着是脚跟。“根骨粉碎性骨折,医生光是挑骨渣就挑了很久。”
他的手又缓缓上移,落在脚踝上:“这里骨痂很厚,天气一冷就刺痛。”
最后,他的手圈住了自己的脚腕,大拇指摩挲着跟腱部位:“这个位置的手术做了两场,第一场失败了,第二场才让我重新站起来。”
这是他头一次向别人提及那段往事,他以为自己会哭,会牙齿打颤……可是没有,统统没有。
他语气平静,平静到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他讲了很多很多。他讲了充满争吵的家庭,讲了欠下赌债的父母,讲了那辆撞倒他又从他双脚反复碾过的肇事车。
他曾经是学校的骄傲,他被同学们亲切地称为芭蕾舞小王子,可当他从病床上苏醒时,他却失去了一切。
那一年,向猜从天空跌落谷底,他明明是一只可以翱翔天空的天鹅,可他却忘记要如何扇动翅膀。
谈一鸣望着向猜的面庞,很想替他擦擦眼泪,结果却发现落泪的人居然是他自己。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他不该贸然送出这份礼物,他更不该挑起男孩惨痛的回忆。
“我转到歌舞专业的时候,其实是有点自暴自弃的。”向猜自嘲地说,“对于无法再跳芭蕾的我来说,歌舞专业好歹和跳舞沾点边,于是,我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它。”
“可是……”向猜支起身子,看向了谈一鸣的双眼,“你让我意识到,原来声音也是可以传递感情的。”
哭的声音,笑的声音,幸福的声音,痛苦的声音。
十七岁的向猜被望青云的声音打动,他每晚听着他的声音入睡,模仿他念台词的语气,幻想自己在舞台上演绎一出出悲欢离合。
是望青云带着当初那个少年走出了人生的困境。他穿上了舞鞋,他参加了比利艾略特的甄选,他落选了,他接受了不完美的自己。
望青云带给了guess第一次怦然心动,在寂寞的岁月里,那可能不算是真正的爱情——但它,是爱情的雏形。
而现在,那枚蛋孵化了。
穿着芭蕾舞鞋的男孩走过了五年光阴。他从少年长成青年,他从自卑长成自信。
他出现在谈一鸣面前,他把自己的一切刨开给他看。
而向猜想要的,不过是——
“你能接受这样的我吗?”向猜轻声问。他把右脚从已经变凉的水盆里抬起,湿漉漉地,直接踩在了谈一鸣的膝盖上,留下了一道暗色的水印。
向猜说:“我没有家人,但是有两三个知己,还有穿废的无数双舞鞋。我谈过恋爱,可是我学不会怎么经营一段感情。我受过伤,不只是脚上的,更多的是心里的。”
向猜又说:“我其实很冲动很幼稚,但有时又瞻前顾后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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