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安济民还太年轻,做父亲的责任抵不过爱情的偏袒,于是亲生父亲也逐渐的,好像变成了继父。
本来还称得上活泼外向的安易持彻底变了姓格,成了不爱说话的书篓子。
书篓子听话又乖巧,好似长在书桌边上的小挂件整日学习,贪玩叛逆的年纪里甚至鲜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虽在自家住着,却总有种寄人篱下的忐忑。
书篓子要求不高,他其实在许多虚构的故事里得到了慰藉,觉得安安静静一个人呆在家也很好,为此他一声不吭苦咽青椒,伪装的好像并不挑食,为此他手脚勤快自己洗衣,很怕劳累了爸爸喜爱的继母,为此他接受了不合理的课程,9岁这年便跟着初中的孩子一起上英语课,只因为尚小云觉得爱读书的孩子很可能都是神童……
可安易持其实并没有多么出众的聪明,近乎每次都被严厉的老师留堂到下一节课堂上,埋头在高出他许多的陌生人群最后,委屈又拘束地一遍遍默写单词。
安易持已经做得很好了,他乖得像条狗。
可他终究没法跟植物一样,仅靠光合作用就能生存,他还要吃饭,喝水,穿衣取暖,若是不慎生了大病,还很可能不小心就一命呜呼。
所以安易持依然是个麻烦。
照顾孩子是很费心费力的,安济民舍不得尚小云辛苦。于是他在小学毕业之后,彻底成了个“流浪儿童”。
安易持开始辗转在姨妈,姑姑甚至叫不上名字的远方亲戚家,颠沛在相距百里之外全然陌生的各所学校。
他是省会城市转来的孩子,不认识任何一个小城原有的居民,他衣着精美又生的干净好看,掏出个铅笔盒也是外国来的进口货,甚至早于别人许多年,拿着只有大人才能拿的手机。
也许在成年人眼里,这些都是讨喜的,可对孩子来说,这些都是灾难的关键词。
倘若安易持是个小姑娘倒还好些,毕竟小城里的男孩儿们也知道怜香惜玉,可他是个男孩。
这年开始,安易持几乎不间断的遭受着校园暴力。
第十八章 ——你也喜欢......
如今再想,很多事情就连安易持自己都记不清了,这就像是一种创伤后应激综合征,能使人刻意遗忘过去的屈辱,保全紧绷脆弱的心神。
可许多个被自己的心跳呼吸,甚至血管里血液流动的轰响吵得彻夜难眠的晚上,那些破碎的画面还是会争先恐后涌入脑海,让安易持翻来覆去,挣扎出能浸湿床单的一身冷汗。
丛林般互相掩映的穿着校服的小腿,面具般神色莫测的各色脸孔,刀锋般冷硬阴沉的庞杂眼神……成了一种后天养成的条件反射。
安易持就像牢笼里被电击打怕了的猴子,即使外头的人关了电源,也再不敢毫无防备的伸出手去,现下突如其来的回忆模模糊糊迎面相撞,就让他即使走进灯火通明的校园路干道,也像是深夜里在暗巷踽踽独行,被藏匿在阴影中的魑魅魍魉吓的畏缩不前。
挥之不去的阴影又一次缠住了他的腿。
国防生喊着口号的跑CAO队伍与他擦肩而过,情侣们黏黏糊糊的打情骂俏紧随其后,夜跑的人群借杂乱的脚步带着断续气喘渐渐远去……
时间独独在安易持身边静止,他低头好似看着脚下,却是紧闭双眼,只将攥成拳的手缩在袖口,抖得像是农忙的糠筛。
……挨过这阵子……
他已经顾不得,也无法去管路人的视线和打探了,只知道挨过这一阵,不受控的颤抖才一定会好,他对此轻车熟路,甚至心跳如擂鼓的间隙,还能旁观者一样清醒地算了算,这是自己忍耐着熬过的第498天。
但不同于往常的这一天里,在安易持指尖还处于发麻刺痛的时候,耳边来往的脚步中,突然就有那样一个停了下来,停在他相隔咫尺的身边。
下一刻,有些耳熟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自言自语了一声,“脸色真差。”
安易持睁开眼,视野还很模糊,就只来得及看见梁断鸢捏住了他的袖口,自己依然攥紧着的拳头裹在衣料之中,像是皮薄馅大的一只包子。
梁断鸢低头看他一眼,对上显而易见的错愕,什么也没说,手上用力就扯着安易持踉踉跄跄继续向前。
男人吐口唾沫也是个钉,他还记着自己答应过,下回遇上安易持,要像陌生人一样不跟他说话。
于是梁断鸢的一番好心就显得很有些霸道,若发生在火车站一类的场所,搞不好要叫人以为是作女干犯科,强人所难,好在这是学校,也就不过是怀疑两人有什么过节,气冲冲寻个无人的角落解决罢了。
安易持默默挣扎了一下,果然没能挣脱,反叫两只手隔着袖口贴的更近,温暖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布料,将他原本一片寒凉的指节也染上了热气。
这感觉很微妙。
即便是父母,也从没在他犯了毛病的时候过多关心,用安济民的话来说,“既然我们做什么都没用,最后还是得靠你自己挺过去,那就不做无用功了。”
他好像也习惯了独自解决,在一次又一次忍耐里渡过心跳失速的心悸。
可是突然有人一言不发就只这样陪着他,身边体温毛茸茸的暖,竟让他觉得好受了不少。
许是察觉了他脚下追赶的艰难,等到走进人迹罕至的辅路,梁断鸢速度就慢了下来,渐渐与他并肩。
“我……”安易持晃了晃露不出来的手,声音还有些沙哑,“我没事了,谢谢你。”
然后梁断鸢突然停下,转身看他,松了手,也张了口,只是到底没出声,叹口气,拍拍他的肩头,转身便要走。
“学长,等等!”安易持咳了声,一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肘。
“就算是陌生人,随手帮个忙也很正常。”梁断鸢这次没有回头,“谢谢就更不必说了,只是小事。”
可出乎预料的,这次安易持要说的,居然不是他想的这些,身后人好似闻言愣了下,轻笑一声,他说,“那,我问点儿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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