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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洗完手,便将卷起来的衬衫袖子放了下来,拍了拍落在身上的粉笔灰,系好袖扣,拿着挂在椅子上的大衣和讲台上的讲义,不慌不忙的往办公室走。路上遇见几个学生朝他问好,他一一应了,办公室离教室不远,他走进去把衣服放在椅子上,喝了口上课前晾的水,温温的刚好解渴,几个女老师在聊最近发生的八卦,龚月朝愿意听学校的老师们掰扯这些,但不参与其中,主要是因为有趣,还是他接触外界烟火气的一个渠道,可以打开他孤闭的内心。见他来了,有个热心的女老师从桌子上的塑料口袋里拿出几个青皮橘子扔给他,“龚老师,下课了呀,来吃橘子,可甜了。”
难怪办公室弥漫着一股橘子特有醒神的香气,办公室的暖气片上还摆着快被烘干的橘子皮作为空气清新剂,给这烦闷的冬日加了一点趣味。
他笑着道谢:“谢谢张老师。”并不客气,拿过来一个直接拔开了,细细地摘掉橘子络放在橘子皮上,才送了一瓣到嘴里。
给他橘子的那个张姓老师见了,就说:“龚老师,你可真细致,那橘子络降火的,你还给摘了。”
他说:“我不爱吃那个,有点儿苦。”手上还没停下摘橘子络的动作,除了这个原因,他内心还讨厌这玩意缠牙,可又不能说,显得矫情。
不出意外的,张老师又笑话起他来:“大男人,还怕苦?而且这也不苦啊……”
龚月朝怕吃苦味是出了名,舌头又很敏感,平时喝水都是白开水,咖啡、茶和巧克力一口都不碰,食堂做得苦瓜更是绕道走,他是觉得橘子络苦才不吃,柚子也不吃,还没人知道为什么。龚月朝知道张老师说得那是玩笑话,笑着低头继续扒着橘子络,并不辩解。
她们说着说着就聊到了近期发生的社会事件,有个老师突然放低了声音,还露出那种讲秘密会特地表现出的神神秘秘的表情来,就好似这件事不足与外人道来,又或者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开腔都是诸如“你们知道吗?”这类,这次也不例外,她先说了这句话,随后便接着说:“最近的新闻里不是说咱们市里接连发生好几起伤害案件吗?”说完她满意地看别人表现出好奇来,接着故作神秘的说:“前两天又有个人被袭击了,好像还是区政府的大秘书,上面领导见不得底下人受伤,主管公安的那个副区长特别很重视,下了死命令要他们破案,哎,你们不知道,我老公已经好几天没着家了。”说话人的老公是立夏区公安分局的,她对这种社会事件特别敏感,总能分享出来一些内部信息,也不知道公安内部是不是需要遵守保密协议。
龚月朝安静的听她们聊天,将摘的干干净净的橘子瓣放在嘴里细致的嚼着,微微酸涩的汁水顺着齿间渗进喉咙里,滋润了他连讲了三节课等吃完了,拍了拍手上沾着的东西,从笔筒里抽了根红笔出来,开始批改今天收上来的作业。
一个老师问道:“哎,谁这么丧心病狂啊?”
“不知道啊。”那老师先摇摇头,然后说:“那个大秘书伤得倒是不重,现场几乎又没留下什么线索,感觉作案的人智商很高呢。”
“哎……现在的社会啊……”这一声感叹还没发完,上课铃响了,说社会事件那个女老师突然想起自己有课,抓起桌子上的教案便往教室奔。上课铃好像也是约束老师的利器,几个老师都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一边或是备课,或是批改作业了。
学校食堂的饭菜实在是寡淡而又无味,而且从树叶子变黄开始往下掉之后,菜谱就变得单一起来,饭桌上的菜就是白菜萝卜豆腐土豆这几种相互交替,有时候一周都见不到些绿色,龚月朝属于那种易瘦体质,吃得不好就要往下掉秤,只好晚上回家给自己加餐,他又不太会做饭,把自己伺候得一塌糊涂。有老师悄悄议论说校长把食堂承包给了家里亲戚,每月他们交上去的伙食费吃不完也不退,而是被校长和他的好亲戚贪掉了,所以才吃得这么差,于是三人成虎,大家就都这么认为。今天做得是白菜炖豆腐,一大盆菜里就孤零零的飘了几块被炼了荤油的肥肉片,浑浊的汤汁里也见不到几朵油星,炼好的荤油,周末会用来包包子,一口下去,腻得人头顶发麻。
食堂就是这么个让人食欲全无的地方,龚月朝平时话少,也不抱怨,就着萝卜咸菜吃了半碗饭,便撂了筷子,同一桌的女老师吃得气鼓鼓的,念叨着明天肯定带瓶老干妈来下饭。
龚月朝刚站起身往外走,兜里揣着的手机却响了,他见是母亲,便接起来:“喂,妈。”
他与母亲算不上亲近,他上初二那年,他那个瘫痪了两年多又不停酗酒的父亲终于去世了,没多久母亲便改了嫁。龚月朝不恨母亲,甚至觉得是父亲拖垮了母亲,她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生活的权利,母亲在婚后第二年就与继父生了个女儿,继父对他不温不火的,他妹妹降生后就更显得生疏了,其实他也理解,有了亲生的,谁会对个拖油瓶付出真心。
龚月朝那时候本来就自卑,在那个家里都是尽量减轻自己的存在感的。高考选了个学费较低的师范类,去了省会张州,大学四年,他没依靠家里,都是靠做家教赚生活费,偶尔还要给妹妹买衣服和小零食什么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好在他运气不错,毕业后就回随江考上了老师,他本来是住在继父家里,后来以离学校远为由打算搬家。随着妹妹年龄渐长,一家四口人挤在那个不足七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里实在是捉襟见肘,而且他见不得那三口人亲亲密密的样子,仿若自己就是个外人,他本想租房,谁知继父却拿了十万给他,还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月朝,你看这些年,叔叔没有给过你什么关心,你妈妈的心思又都在涓儿身上,你学费啊生活费都靠自己赚的,我这也没什么钱,涓儿花钱的地方还多,只能拿出这么多来了,估计够你买个二手的小房子付个首付,你先自己住着,等以后找着对象要结婚了,叔叔再给你拿钱换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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