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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戏班大院里,人去楼空。梅寒咽着泪,声音颤抖:“小涵啊,你一个人也要好好走……”
于涵死死抱着他不撒手,发狠地威胁:“你敢投井,我就一把火烧了这里,跟着你一起走。”
梅寒说:“师兄背不动你了。”
于涵红着眼眶冷冷瞪视了他一会儿,兀地转身蹲下,一把将他背起。两人在狱中受了不少折磨,于涵本就体弱,刚出狱虚得厉害,不知道哪来的劲儿,硬是咬着牙背起了梅寒。
“你背不动我了,我还背得动你,你背了我十几年,如今换我不成吗?”
他说着说着,看不清前路,眼泪不住地落,带了哭腔,“师兄,别走好不好。”
梅寒沉默了许久,伸手替他擦了擦泪,终究是应了声:“好。”
城里恢复繁华,于涵的大名犹在,又成了炙手可热的名角儿。
梅寒开了家铺子,离戏楼不远,带着个小院子,每天都会过去接于涵。
街边小孩儿不懂事,总是在他走过去时,笑嘻嘻地跑着大喊:“瘸子!”
梅寒起初觉得难堪,后来心境宁和下来,撇开视线,只当没听到。
后来又是一场持续多年的大乱,两人相扶着熬过去。
他们以为熬过来了,一切也就好了。街坊四邻却不知是谁起了头,开始见着他们俩就啐唾沫星子,直叫“恶心”。
俩人似乎又成了过街老鼠,就连于涵唱戏时,下面也会有些人猥琐地问些不好听的话,惹得全场哈哈大笑。
于涵不闻、不问、不看。
他想着,只要梅寒还在,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
但他的命运好似就是那么坎坷。
梅寒得了肝癌。
起初只是流鼻血、偶尔发晕,梅寒瞒着他,去医馆随便抓点药吃,后来有一天,他晕了过去。
于涵手脚发凉,将他送去城里的医院,得知结果时,一道惊雷劈下来,他挺得笔直的脊背、硬了十几年的骨头,几乎就要那样碎了。
梅寒醒来后倒是平静,问:“我是不是只能等死了?”
那时许多人以为肝癌会传染,人人畏癌,于涵却不害怕。他低着眉,给梅寒喂饭,没吭声。
“把我送走吧。”梅寒自顾自地说,“你还年轻,跟着我有什么好?又瘸又病,没本事,万一传染了你……”
于涵手里的碗砰地落了地,隔着一层布,其他人看不到的角落,于涵咬着梅寒的嘴唇,眼神又冷又厉。
梅寒慌忙推他,他放开梅寒,长长地呼了口气:“那就一起死。”
梅寒心惊胆战,问了大夫,确认了好几次肝癌不会传染,才放下心来。
他的状态一天天下去,于涵不再去唱戏,每天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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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其他病人的抗议,梅寒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单独的病房里。于涵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只想让梅寒陪着他久一点、再久一点。
病痛将梅寒折磨得不成人样,有时于涵会觉得,他硬要留下梅寒,太过自私冷酷。
梅寒却没有怨言:“我要是眼睛一闭没了,你跟着我走了怎么办。”
他花了很多时间,艰难地看了些书,半熟不熟地给于涵讲道理,要他明白,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活或为另一个人死都是很可悲的行为。
于涵却只用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叫他住了嘴:“师兄,你是为什么活着?”
——他是为了于涵。
最后那段时光,两人都沉下来,没有大喜亦无大悲。
梅寒走的那天,天儿不错,放了晴。他的身体底子在年轻时被耗损了太多,其实没支撑太久,走的时候回光返照,看起来竟又有了年轻时的英俊好看。
于涵将他抱在怀里,明明心里什么也没想了,眼泪却止不住簌簌地落,嘴唇颤抖着,叫他:“师兄……别留下我。我哭一哭,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梅寒吃力地擦去他的眼泪,苦涩地道:“跟着我这么多年,没叫你开心几天,倒老是害你难过,我都要走了,还让你哭……”
于涵打断他:“跟着你的这些年,我很开心。”
“是吗?”梅寒露出个笑,“小涵,你这辈子就落了三次泪,师兄都在边上,往后别哭了,啊?不要想不开,好好过,好好活。”
于涵抱紧了他,指甲都在泛白:“那你答应,在下头等着我。”
梅寒又笑了:“好。”
他闭上眼,呼吸渐没了。
于涵抱着他,发了很久的呆,直到那具身体残存的体温也消失了,扭过头,咳出一口血。
他依照约定,好好活了下来,见证了许多梅寒再也看不到的,每月都会烧封信,给地下的梅寒。
漫长、漫长的数十载,他独自扛过风霜雨雪,临到头,居然和梅寒患了同一种病。
于涵想:是师兄来接我了。
病痛没有想象中那么折磨人,生命走到终点时,他和颇有缘分的年轻人道了别,睁开眼,就看到了几十年前的梅寒。
他站在时光的彼岸,揣着一兜小师弟喜欢的桂花糖,招着手,笑容灿若骄阳。
于涵的目光亮起,周遭的一切都在模糊,迅速远去,他的容颜恢复年轻,身体变轻、腾空飞起,一头扑进了梅寒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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