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搬来这儿做生意有两年了,他现在对这个房子相当满意。尤其是那个浴缸。累了一天了,放好热水进去躺一躺,解乏又舒坦。
一天里有两个时候,这个蒸干粮的小店主能歇口气儿:一个是午后那会儿,另一个就是晚上睡前这会儿了。泡个热水澡,算算当天的进帐。然后看会儿电视,或者听听广播,上上网……总之不拘干什么吧,挺自在的。
最后约莫九点多钟,人开始打起瞌睡来,差不多也就该睡了。关灯前他冷不丁扫了眼,才发现窗台上那盆花儿都秃成杆儿了。岳方祇仔细看了一会儿,觉得应该是救不活了,顺手连花带盆扔进了垃圾桶。
当初卖花的老太太非要把这玩意儿送他,说是叫什么栀子,南方花儿。那时候是挺招人稀罕,大白花儿,香喷喷的,让他想起雪白的馒头以及天上的云。
没成想落进他手里就开始掉叶子。不过这也是正常,岳方祇活了三十年,除了养活得了自己,余下的什么都养不活。
养不活就养不活吧。反正如今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嘛。
他打了个呵欠,一闭眼就睡过去了。
清早四点半,岳方祇像往常一样爬起来,收拾收拾准备干活儿。大门一开,外头的寒气就涌了进来。
他下意识往雨棚那头扫了一眼。流浪汉蜷缩在他的摩托车后头,一点儿活气儿都没有。
这他妈的。岳方祇心往下微微一沉。别是死我门口儿了吧。他披着外衣走过去。还没等靠近,流浪汉就睁开了眼——还是那副迷茫混沌的样子。
哦,没死。岳方祇脚步一顿,转身回去了。
十月,天亮得晚了,这个时间天色还是晦暗的,空气寒凉而干燥。街上没有什么行人,不过偶尔能听见卡车的声音,那是从外县或者城郊过来,往早市拉时令蔬果的。远处也有零星的铺面开了门,都是些早点铺子,和岳方祇一样赚个起早的钱。
清晨时间最紧,只能蒸馒头。因为馒头是机器来做的。最后面剂子从出口一个个掉出来,把它们捡到笼屉上就成了。
店铺门口的两台炉灶上很快就摞起了高高的蒸笼。
岳方祇里出外进地忙活了好半天,等稍微能喘口气儿的的时候,送面粉的卡车也到了。
开干粮铺子,粮食用量很大。一袋子白面约莫能做不到四屉馒头。他平时一天怎么也得用掉十多袋,赶上逢年过节前,这个数还要翻番。除了白面,还有苞米面和麸子面,以及红小豆和白糖。这些东西都是他联系好了人,定期往这边送的。
送面粉的师傅姓关,四十来岁,方面大耳,肤色黝黑。他一个礼拜来送一趟货,和岳方祇是老熟人了。大卡车从北边儿的粮食加工厂连夜开过来,沿途要送好几个地方,吉祥街这里是头一站。车子不往胡同儿里进,只停在街口。关师傅下车去方便,冲岳方祇随意一点头,把钥匙扔了过来:“你自己往起扛吧。”
岳方祇轻车熟路地开始卸货。一袋面五十斤,十袋一批,卸下来堆到小推车上,往店里的小库房推。进了库也不能随便把东西一丢就完事儿。要拎起来层层上架,规规矩矩地收好,绝不能扔在地上——不然最底下的会受氵朝。上一批送来没用完的粮食要找个边儿单放,到时候先用,不然积着积着就要放陈了。
他对这些事向来很仔细。来买馒头的都是老顾客了,经年累月吃同一家店。东西哪怕有一丁点儿不对,也糊弄不了人家的舌头。生意要想做得长久,靠的就是这些细枝末节。
百十袋粮放好了,关师傅在外头喊:“嘿,嘿,边儿去,别搁这儿!”
岳方祇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咋了?”
关师傅皱眉道:“来了个傻子,怕碰翻了你的蒸笼。”
流浪汉已经躲回到摩托车后头去了。只能看见一脑袋簌簌发抖的乱发。
岳方祇瞥了一眼:“没事儿。”
“有事儿就晚了。”关师傅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我跟你说,现在人心都坏了。我们县城那儿就有,外地什么地方来的,养几个疯不疯傻不傻的,专门在土道上碰瓷儿。你这车好好地开着,那头他就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儿冲出来了,躲都躲不及。伤了死了的,哼,等着赔钱吧。”
这事儿岳方祇其实也听过。报不报警,赔钱都免不了,只是赔得多与少的问题。是以并没表现出什么惊诧:“不至于。我给你灌点儿热茶带走吧,好茶。”
灌了茶水,又塞了盒烟,算是送走了关师傅。
岳方祇回头,发现流浪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雨棚下钻出来了,就在灶边儿蹲着。岳方祇念头一转就明白了,灶边儿上暖和。
你见谁都怕,倒是不怕我。岳方祇心说:妈的,我现在是不够凶了还是怎么着。然后想起早年逞凶的后果,自嘲一笑。不凶就不凶吧。窝窝囊囊地过日子,日子会比较平安。
他看了流浪汉一会儿,终究还是有点儿不落忍。于是回楼上一通乱翻,翻出来件旧大衣。又找了个大号水杯,灌了满满一大杯热水。等他回到店门口,发现流浪汉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在灶边呆着。岳方祇把东西递了过去:“衣服你先穿上,手拿这个捂着,渴了就喝两口。别在灶边儿上,烫着你碰着你的,我可就说不清楚了。”
流浪汉低着头,没接,嘴里嘟嘟囔囔的,只是没有声音。
岳方祇惆怅极了,心说这不光是又疯又傻,只怕还是个哑巴。于是只得强行把大衣给他披上,又把水杯塞进他手里。
流浪汉终于抬起头,眼睛乌黑乌黑的,像小狗一样。他呜咽了一声。
岳方祇被他看得心里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于是只得抬手赶他:“去,去,回雨棚底下去,等会儿馒头好了给你拿两个。”
“我说怎么看着他身上的旧大衣那么眼熟。”老富咬了一大口两合面儿馒头,含混道:“敢情是你的。”
岳方祇在菠菜汤里捞肉丸子,没吱声。
老富吸溜了一口汤里的粉丝:“我跟你说,你可想好了。”
岳方祇哪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仍然理直气壮地反问道:“不就给他件儿旧衣服么,有什么想好不想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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