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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星当然被很多人在意着,票友、记者、钱四代、秦妈、折枝、轮子、凌莉润……可这是不同的在意,就像触着炎夏雨后一丝凉风,或是雪天夜晚里抱着镂花的暖炉,像贫贱到富足的欣喜,也像被独占了。
江菱月还说:“在我这儿,你可以端着,不可以轻贱,我没拿钱换你一点什么,都是用心换的,你才是角儿,是老爷,你使唤我才对。”
好在江菱月胳膊没折。
在医院休一天,盛星送江菱月到自己家里歇了,第二件事儿是找李云换告状,秋雨浸润着院儿里的砖地,像是涂了层青色发黑的油漆,李太太手上拎着鸡毛掸子呢,眼睛肿得像两颗桃子。
她明媚的神情不见了,转身远远地看着盛星,再就是,撇下嘴角,尖声哭泣起来。
李渐宽一个小孩儿,正搬了凳子在门槛里头搓小件的衣裳,一截儿卷着的袖子滑下去了,浸泡在水里,他吸溜着鼻涕,仰头看着妈妈,接着,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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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盛星叫李太太。
女人精明漂亮的眼睛埋了灰,她皱起鼻子,眼泪还在淌,于是半天说不出句顺畅的话,她抽噎着,盯着盛星讶异的脸瞧,又把掸子一扔,就给盛星跪下了。
膝盖直杵在了硬邦邦的洋石灰上头。
“怎么了?”盛星颤抖着,合了伞,去抱还在大哭的渐宽,他把小小一个孩子搂在怀中,在拍他,从衣袋抽手巾出来,帮他抹要掉落的鼻涕。
“云换他死了,我怕政府的人找到这儿来,我想把渐宽送出去,你帮帮我吧,我早晚都要没命的,你是个好人。”李太太说完,就趴着要给盛星磕头
盛星扯住了她的手臂,瞧她溢满绝望的眼睛,嘱咐:“起来,咱们进去说,我下山,接着去医院,这才到的,我一定帮你。”
“云换说要搞革命,我拦不住他,他在读什么马克思,后来就和他们一块儿,去搞联盟了,开会的时候,被别人杀了,中枪然后砍头,现在,连个全尸都没看着,只有头在里头。”
“里头……”盛星像是被什么沉重的影子压抑起来,他瞬间抬头,看着二楼的雨檐,一粒水落下来,正滴在他眼角上。
“在楼上。”说着话,李太太的脸痛苦到皱成一团,她这才勉强站起身,伸手合住家门,从外锁上。
“走吧,”女人推着盛星,有些慌乱,说,“你带着渐宽,把他藏好了,我们夫妻俩不会忘了你的,钱我放在江先生家门前的木炭下头,能花些时候,要是没得花了,你就让他去讨饭,也都可以,活着就可以。”
盛星能感受到背上的衣服正被雨水侵蚀着,他勉强才可以抱着孩子,伸手去拿伞,他回答:“我在就不会少他一口吃的。”
雨瞬间汹涌起来,像是瀑布,疯狂地砸在李太太肩上、背上、头上,她不顾了,只冲着盛星挥手,喊:“走吧!”
“那烟光呢?”盛星问。
“她跑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她不会回来了……”李太太的声音被淹没在雨里,留下隐隐约约的回响,盛星快步地走,只回头看了她一眼,巷子里地面上是白色的水雾,那些雨珠砸向地面,看起来,仿佛一堵承受着无数子弹的、雪白的墙。
第三十章 晴初灯弄潮
磅礴的秋雨在暗灰色的天幕下,冲刷着槐树庞大的树冠,枯叶掉落了众多,因为有雨,所以黏贴在地上,这样瞧,倒太凄凉,有些破败,有些落寞。秦妈煮的猪胴骨炖黄豆,在瓷盆里头,轮子端给江菱月吃。
盛星住的厢房燃了炭,从室外一进来暖烘烘,轮子给江菱月盛汤递勺,他讲:“我家里来了信儿,说舅舅死了,所以得回去一趟。”
“多大年纪了?”
“五十多,放牛的时候掉到山沟里去,摔死了……我知道回去也来不及送他一程,可家里全靠他一个人,我在他家里长的,所以得去看看舅母,他们没有儿女。”轮子的嘴唇发起抖来,他眼睛瞬间就红透了,头发是刚剃不久的,衣裳也崭新,可站在那里表情悲楚,因此整个人像落了灰。
轮子抬起手来,用袖子揩着泪,他忽然又屏了气息,咬咬牙齿,露出一个艰辛的笑容,说:“我得回去一次。”
江菱月听不得惨事,他身体里安放着过分柔软的心脏,忽然就有些隐秘的鼻酸,可他不解,说:“我不是这儿的主子,你等盛星回来,跟他讲吧,他一定会准的,或者你现在走,等他回来了,我再告诉他。”
“哎,我现在能搭上车,想早些走了,我寻思跟您俩谁说都一样,毕竟……啊,我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十天就回来,给你们弄点儿杂菌和花生。”
即便不明白轮子原本想毕竟什么,可江菱月连忙冲着他摆手,催促道:“你快收拾赶路吧,我们在这儿什么都好说,你有心了。”
轮子没带太多的衣物用品,只是拎着来这儿时候带着的、还算崭新的深灰布袋子,他拿了秦妈给的干粮,又不好推辞江菱月赠送的不少的路费,他站在冰冷的雨下头,叫了洋车,走之前还说;“我很快就回来了,重活儿留着我回来再做。”
“你路上当心。”江菱月嘱咐他。
秦妈挺了挺再难以平整的腰背,她眨着那双混沌的鱼眼,说:“看看乡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早点儿说上一个……帮我带点儿麻,回来了捻绳,给先生绱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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