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野猛地转身,笑:“你回来了?”
许杭有一瞬间的怔愣,因为袁野的口吻,亲昵地像是他的家人一般。
袁野又说:“这画有趣,用的是国画颜料,笔触也是水墨意蕴,可是既不画山水也不画花鸟,只这一片红彤彤的,中间飞出一只燕子,倒像是西方的抽象画。不知道是哪个大师的作品?”
许杭命蝉衣换杯好茶来:“不是什么大师,是我…乱画的。”
袁野惊讶了一下:“是吗?那我可又要对你刮目相看了。”他喝了一口茶,“我刚回国不久,总共只见了你三次,你每次都让我吃一惊。先是在药堂,然后在都督府,现在又是在你府邸里,你真是与众不同。”
一直以来,许杭都对别人的赞誉不大感兴趣,夸也好,骂也好,他不大在乎,于是就说:“袁先生来找我,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朋友家里坐坐吗?”袁野显得很惊讶。
许杭不知道该说什么。
袁野试探地问:“该不会,你从未在家中招待过朋友?”
许杭摇摇头。
“那就好…”
“不是没招待过,而是,我没有朋友。”
一瞬间有些安静。许杭知道自己这话说得过分,可是他不喜欢同人来往,伤不伤袁野的心,他无所谓,只盼这袁野恼了,赶紧出去,给他个安静。
谁知那袁野一点不悦也没有,却笑得更响亮:“那好了,从今以后,你便有朋友了!”
他随即从西装内口袋里拿出一只银色的钢笔,那钢笔比市面上见的细小一些,通体很干净,顶上镶嵌着一枚硕大如鸽子蛋一般,晶莹剔透的宝石,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既然说做朋友,那肯定要有个见面礼。我没别的嗜好,就是喜欢收集钢笔,这是我留学时候特意请人打造的,我想你应该习惯用毛笔写字,但是若出门在外也有不方便的时候,这钢笔送你,应该有些用处的!”
许杭怔愣着看了他一会,才神情有些古怪地说:“你…你一向都这么喜欢同别人做朋友么?”
袁野明白,像许杭这么冷漠的人,大抵很不习惯。他很少这么贴人冷脸,只是乱世之中,有骨气的人少见,他喜欢有风骨的人。
能得人才做朋友,贴回冷脸又何妨?
“诶,我这钢笔不白给。往后我若是有个三灾两病的要找你,你可不能收我钱了。这样总行了吧?”
说到这里,许杭才收下了,放在手里把玩。
“这上头的宝石,好像从没见过。”
“那是钻石,洋人喜欢钻石胜过宝石。”
“钻石?听起来很刚硬的样子。”
“你还真是说对了,原石就是金刚石,那可是最硬的石头,所以洋人总喜欢拿它送给心仪的姑娘,表示忠贞的感情……诶你别误会,我送你绝对是心思单纯!”
许杭轻声一笑了之。
等到送走了袁野,许杭把门一关,把钢笔很随意地搁在了笔筒里。
把这么棱角锋芒的石头比作爱情,真不知道第一个做出这种比喻的人脑子里想些什么。
越刚硬的东西,越有危险才对。
这时候笃笃两下敲门声,丫鬟蝉衣在门外,细声细气也略带一点惶恐的意味问道:“当家的。您前几天要我去请的园艺匠人都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有人来问,院子里那几座荒坟……要怎么处置?”
第24章
那几座坟,是金洪昌一家的,许杭四年前特意让人葬在这里,说来,也四年都没看过了。
坟在绮园林子深处,又偏又荒的地方。
许杭站在好几米远的地方,冷眼看着,半步都不肯往前多走一步,生怕脏了脚一般。
“舅舅啊舅舅,不知道过了这么久,你是不是得到轮回的机会了?”他喃喃自语,“不过我想,像你这样的人,应该还是在地狱里的好。”
金洪昌死于许杭从小铜关出来的那一天。
那一天,段烨霖给了许杭两杯酒。
他说:“这里是一杯生酒,一杯死酒,我给你选。我要的人,绝不可能再让他回去给别的男人看,所以,你要么选择我,要么选择解脱。”
其实许杭明白,段烨霖原本可以不用给自己这个选择的机会,他大可以做个强盗,像金洪昌一样,剪断他的翅膀,让他插翅难逃。而他却还是要这么多此一举。
好像,就是为了让自己,有个‘心甘情愿’的理由。
人是这样的,被迫的时候都是不情愿的,但是在被迫之上,有个选择的话,就多了点自主的意思,掩盖了点不平等的味道。
许杭坐在椅子上,接过了生酒,一点点的犹豫都没有:“若想死,在金洪昌身边这么多年,早就死了。可是,你要我选择你,你的筹码就是这杯酒吗?”
段烨霖单膝跪地,平视他,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你想要什么?”
“我一无所有,除了我自己,所以,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你能给我什么。”
听了这话,段烨霖眼里有了点自信的光,他起身,掸了掸灰:“我明白。”
是夜,全贺州城的人都道,段司令好大气魄,包了全城最贵的烟花请所有人看。于是,在一整晚如新年般热闹且震耳欲聋的烟花声中,一队扛着枪的兵冲进金甲堂,进行了一场无人知晓的血洗。
金洪昌被士兵拿枪逼出来的时候,还是刚从澡池里出来,身上只围着个大浴布,一进门看见横七竖八的尸体和血,以及坐在堂中面不改色喝茶的许杭,直接跪下,差点昏厥过去。
他是哭着嗷着,连滚带爬到许杭脚边,一边抽自己大嘴巴子,一边用狠话骂自己,拼命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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