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活着会走路的二级英模,那跟一个金光闪闪的凤凰蛋没有任何区别,更别提吴雩还这么年轻,他简直就已经预定好了几十年后追悼会上国旗党旗随便盖的资格,提前完成了多少地方公安局长的梦想!
——这得是何等辉煌功勋,才能申报这样的荣誉?
步重华突然间想起刚才年大兴的话:“平时那些人欺负他,打他,打得血都吐出来了,那小子只咬牙一声不吭……”
“一直打到再也不动了,才把他从号子里拖出去,地上全都是血,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那,讨论最后怎么样了?”许局颤颤巍巍地问,“难道没批?”
“没批,”宋平犹豫片刻,说:“至于具体为什么没批,我也不太清楚。”
许局不干了,一下把腿放下,就从桌子边站了起来:“你可不能这样啊老宋,你肯定知道点儿内幕,还藏藏掖掖的不肯告诉我?哦,不告诉我也就罢了,连你家孩子也不告诉?”
步重华回过神来,手掌微微一摊,含蓄的表示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宋平颇为头疼:“老许你跟那儿点什么炮仗……”
“你把人塞给我的时候,只说供着养老就完了,你可没告诉我这是一‘特情’啊。”许局也很委屈:“如果那个二级英模批下来了,那别说,让我把人当祖宗供着都行;要是没批下来,那他就是个烫手山芋啊。你把个烫手山芋塞给我,还能不给我打个预防针?未免太不厚道了吧!”
——这话说得虽然不好听,但也非常在理。特情可并不像某些宣传片中演绎的那样都是好人,事实上很多特情必须在光明与阴影之间左右逢源,一脚跨黑一脚跨白是常事,稍微意志不坚定点儿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如果吴雩真的立过功勋,但荣誉却批不下来,那真是鬼才知道他干了什么,才导致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状况。
宋平沉吟半晌,终于在许局饱含着控诉的目光中妥协了:“我也不是故意隐瞒你,只是这种事无凭无据,我也是在接收他的时候私下问人打听出来的……”
他顿了顿,仿佛在思忖如何开这个口,然后才说:“这个吴雩,在潜伏期间,有很多问题解释不清。”
解释不清?
不仅许局,连步重华都愣了愣。
“而且开完庆功会后,最初负责组织整个计划的功臣之一,也是那几年唯一能跟吴雩单向联络的上线,在向公安部提交详细报告之前——”
宋平低沉地吸了口气,足足过了数秒,才缓缓地道:
“在医院里跳楼自杀了。”
·
“……你的那个上线……”
“你的上线是谁?消息都发给谁了?!”
“说不说!”叱骂在喧杂声中越来越清晰,带血的鞭子呼一声擦过脸颊边:“给我往死里打!看他说不说!”
地下室弥漫着终年不去的铁锈味,那是黑血一层层凝固在沉重的刑具缝隙里,天长日久后腐烂散发出的。鞭子每次扬起都甩出一弧血线,和着破碎皮肉,唰地打在乌黑油腻的砖墙上。
但奇异的是,这次吴雩并不感觉到疼痛。
他的灵魂似乎被抽离了肉体,静静漂浮在虚空中,望着脚下一幕幕血肉斑驳的场景,就像它曾经在梦境中上演过的千百次那样,向悲剧既定的结局前行。
“妈的!这条子运气不好,骨头倒还挺硬……”
“人要不行了,怎么办大哥?”
“现在怎么办?”
……
仿佛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吴雩的瞳孔无声无息地放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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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声悉悉索索,随即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他看见一支充满浑浊液体的针筒出现在视线中,被一只只沾满罪恶的手传递上来,直到近前,针尖反射出灯泡微渺迷离的光。
“给条子打一针,一针就差不多了。”他听见一个阴沉嘶哑的声音说,“要么撬开他的嘴……”
吴雩挣扎起来,恐惧终于在那一刻冲破囚笼,山呼海啸淹没了所有意识,全身骨髓都淹进了冰冷黑暗的深海——
“要么就干脆,让他彻底不行了吧。”
不,不要!
扔掉它!不要!——
“……!!”
吴雩骤然睁眼,呼地坐起。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雪白被褥上,病房四面墙壁明晃晃、亮澄澄的。铁架上输液袋正一滴滴落进软管,床头柜上的玻璃瓶里插着一束百合花,露水顺着花瓣滑落下来,啪嗒一声滴在桌面上。
“醒了?”林炡坐在窗边的扶手椅里,微笑着伸了个懒腰,笔记本电脑打开放在膝盖上,显然他刚才还在工作,“——醒了就好。医生说你没有大碍,但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好好睡一觉。”
“……”吴雩久久盯着他,声音沙哑艰涩:“你不是回云滇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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