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过来,这事终于解决了。
借口和工厂接壤不安全,尚厚德不仅把地要了回来,重新还装修了车棚。学生们雇的老保安被纳入了保安系统,还是看车,不过工资由学校出。
听说因此丢了老大一笔收入的张秃鹫气得在办公室里都摔了杯子。
“谢谢。”
嘈杂热闹的教室里,尚厚德正笑着和班上同学说着话。尚阳正戴着耳机,佯装写着习题册走神。耳边忽然听见了这一个声音。
他扭过头去,就看见半明半暗的晨光里,黎青眉目轮廓极和缓,仿佛被炭笔加深过,堪称清隽舒展,认真地看着他。
黎青确实是个好脾气的人,只一个长假的功夫,便仿佛忘了那日在运动场与尚阳的龃龉,与尚阳重归于好。
尚阳心里忽的一动,扬起手里资料:“谢这个?”
看得出黎青心情是真的很好,难得轻快地笑了一下:“为这些资料,为毕业班的老师,车棚的事,还有尚老师为我们做的所有那些事。”
尚阳神色复杂地抿起了唇。
“从来没有人为我们做过这些,读了上溪后,我就没想到过人生会得到这样的馈赠。堪称无以为报的‘惊喜’。”黎青伸了个懒腰,声音平缓却温柔,“我除了谢也不能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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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情绪在流淌,迎着黎青清澈而干净的目光,尚阳喉咙某处忽然翻滚起了堵塞般的酸涩。
他习以为常的一切,在上溪,在黎青们地眼里却成了‘命运的馈赠’与‘无以为报的惊喜’。
他或许有点懂,外公为什么让他在上溪呆三个月了。
呼——
尚阳无声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外表上看不出任何异样,朝黎青流里流气地一吹口哨:“谁说不能做什么了?嗯?”
黎青疑惑抬眼看他。
尚阳将手搭在黎青椅背上,身体朝他压了过去。两人间空气被他压缩到几近恶意地调情距离,尚阳含着戏谑的低声几乎在黎青耳边,“班花,我记得我之前可就说过古代女子遇上大恩,可是要以身相许的?嗯?”
黎青耳朵尖腾地烧红:“尚阳!”
尚阳笑眯眯地压低声音:“当然,班花你硬要当牛做马为奴为婢,我也不大介意多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黎青脸红地恼羞成怒,登时扭头不理他了。
尚阳无声大笑。
因为这一天的事,第二天清早,尚阳头一次吃了尚厚德准备的早餐。
当天,尚厚德眼眶红了一天。
隔阂在父子俩之间厚重而无形的坚冰,似乎开始已融化。
只是这看似美好的开始,并未能导致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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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末,江堤边江水滔滔而过水声翻滚,天空大雁一排一排潇洒掠过,卷着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潮,呼啸着窜过了整个江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下来。路旁法国梧桐就满满落了一层的金叶,过路行人们纷纷穿上了毛衣秋裤,江城彻底步入了深秋。
十月二十二号。
天还刚蒙蒙亮,凌晨湿寒雾气将起不起的时候,尚阳就自觉地起了床,认真洗漱好,穿上了黑色的外套,戴上了妈妈给他织的围巾,捧着一束白菊花,坐在家里的沙发上。
他在等尚厚德。
今天……是他母亲去世八周年的忌日。
以往每年的这天,外公都会带他到山上给母亲扫墓,一家三口团聚好好聊聊。今年却不大巧,外公在前几天的寒潮里生了场风寒。外公已经七十有六,不是经得起折腾的年纪了。家庭医生三令五申禁止外公外出,尚阳也不想他劳累。陪他扫墓的任务就被交给了尚厚德。
尚阳起初是不愿意的——尽管与尚厚德关系有所缓和,也不代表他愿意在妈妈墓前面对他。
可外公在电话里语重心长地劝了一句:“阳阳,不管他怎么样都是你的亲人。你总要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
尚阳再说不出任何拒绝。
客厅开着大灯光线大明,清晨空气寂静而湿冷,遥遥地听见江面上的汽笛声。尚阳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石英钟。
清晨六点钟。
昨天晚上,他与尚厚德在电话中约好的是清晨八点钟出发,九点钟去扫墓。
因为尚阳记得,妈妈生前最不喜欢人在下午去扫墓,她说那样显得不诚心:“早上九点,太阳初升,朝气蓬勃,是最好的时候,你们记住了吗?”
母亲的话言犹在耳,可人却只剩下了一张客厅的黑白影画。
尚阳握紧了手里的全家福,坐在沙发上,默默数着时间等待着。
时间咔嚓咔嚓如一群小孩子玩闹似的,争先恐后跃动而过,欢笑声的尾音在寂静空气里打着卷儿散开。
房门始终毫无动静。
六点过十分。
六点二十。
六点半。
……
七点半。
七点五十。
……
八点。
……
八点半。
八点三十五,天光已经大明,窗外朝阳大泼大泼奔涌进来,光芒早已盖过了室内大灯,刹那间将陈旧地板家具照得发亮。但气氛依旧冷凝,时间连跃动都已停止,黯淡低迷地耷拉着脑袋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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