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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飞行 作者:深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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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宁久微转过身,面对着唐张开手,他在笑,笑的单纯而幸福。
 
唐走过去,把他从桌子上抱下去,任宁久微脏兮兮的手把颜料抹在自己的衬衣上。
 
宁久微搂着他的脖子,低声轻柔的耳语,“唐,你看,像不像你眼睛的颜色?”
 
唐怔了一瞬间。
 
洁白的墙壁上面,深蓝色像是开了一个幽深的大洞,张牙舞爪的向着四周蔓延,一点点吞噬掉洁白的地方。
 
明明只是用手涂抹的颜色,却仿佛有生命一般,疯狂而张牙舞爪。
 
宁久微被唐放回床上,他在白色的被单上翻身,一直笑,先是微笑,然后肩膀也有了轻微的颤抖,最后笑出声来。
 
笑声并不张狂,而是轻轻的,让人心痒的,很好听的。
 
唐觉得这一刻,宁久微有一种异样的美。
 
那是——
 
濒临毁灭之前,支离破碎的美。
 
接近破晓,唐确定宁久微已经睡熟了,于是离开。
 
悲剧的发生都有莫名其妙的相似性。
 
唐阖上门的一瞬间。
 
宁久微张开了眼睛。
 
他突然又开始笑。
 
一直笑,笑到全身都蜷缩起来,笑的扭曲而恐怖,声音尖利而刺耳。最后,他笑得无法抑制的开始有温热的液体,涌出眼角。
 
唐自从走出宁久微的房间,就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萦绕着。
 
他走到楼下,在走出大门的一刹那突然止步,忍不住抬头看向宁久微的房间。
 
不知为何,他不可抑制想起来,几个月之前,一个与此相似的夜里宁久微推开了卧室阳台,从三楼跃下的场景。
 
唐从来不是神秘主义者。
 
但是这一次,强烈的恐慌感驱使他忍不住掉头走回去,再一次确认宁久微的安全。
 
破晓时刻,大宅里很安静,只有钟表指针摆动的声音。
 
一切还是与往常一样,唐有些无奈自己的精神过敏。然而,当他走到顶楼走廊的一瞬间,一声突兀的镜子玻璃碎裂声巨浪一般从宁久微的房间里涌出,一直扑进他的耳膜。
 
一切一瞬间又被扭曲了一般陷入疯狂。
 
不是我们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一切都被挤压着,扭曲着,变形着。
 
我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只知道,一切,即将毁灭。
 
疯狂的吼叫,疯狂的捶打。
 
唐撞开了宁久微房间浴室的门。
 
接着。
 
一直紧紧悬着,一直以来看上去那么坚不可摧的支柱,刹那,就土崩瓦解。
 
一声如同野兽痛苦的嘶吼一般,崩溃的叫声从身体的深处爆发,冲破了胸肺的阻隔,冲破了墙壁,玻璃窗,深红色的帷幕,震动了整个古老的堡垒。
 
宁久微。
 
他站在一片碎裂的玻璃渣中间。
 
他的眼神无辜,眼角弯起。
 
他嘴角不断渗着殷红的血迹。
 
他笑着看着破门而入的男人。
 
同时,他还是不停的把尖利的玻璃碎片塞进自己嘴里,然后狠狠的咽下去。
 
尖利的碎片割破柔嫩的粘膜,割裂口腔和食道。
 
外表上的完好无损,内里早已经体无完肤。
 
大滩的鲜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
 
掉落在雪白的瓷砖上,灿烂如花。
 
鸟儿胸前带着荆棘。
 
他遵循着一个不可改变的法则。
 
他被不知其名的东西刺穿身体,被驱赶着,歌唱着死去。
 
在那荆棘刺进的一瞬间,他没有意识到死之降临。
 
他只是唱着、唱着。
 
直到生命耗尽,再也唱不出一个音符。
 
没有什么东西无坚不摧,除了无坚不摧本身。
 
没有人无法不崩溃,连唐·佩雷拉,也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命运的无情逼迫之下,再也无法坚持。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在自己的面前被痛苦刺穿身体。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也一次又一次,被尖利的荆棘刺穿。
 
刺尖上染着鲜血和碎肉。
 
如同盛开的荆棘之花。
 
唐宁愿宁久微伤害自己。
 
他宁愿宁可以拿着尖刀,把锋利的刀口插入他的胸膛,而不是埋入自己的身体。
 
他觉自己也快要疯了。
 
他隐忍的外表之下,他无法平息的灵魂,就快要疯了。
 
宁久微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脉搏已经极其微弱。
 
唐看着他被送进急诊室。
 
神色漠然。
 
没有人敢提起唐曾经崩溃的那一幕。他们战战兢兢,躲在一边,不敢靠近。生怕被那两人周身缠绕着的毁灭的狂潮吞没进去,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医院的走廊里很安静,虽然那里沾满了一排排黑衣的保镖。
 
只有唐一个人坐着,坐在急诊室门外的长椅上。
 
他弓着腰,把头埋在掌心里,疲惫的一支又一支不停的抽着烟。
 
烟对他来说,就如同镇定剂,具有止痛的作用。
 
也许就这一点来说,宁久微和唐是一样的。
 
急诊室的红灯一直亮着,那红色很碍眼。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时瞄向那个常亮不灭的碍眼红灯。
 
时间一分一秒,在压抑的气氛中,沉重的迈着脚步,走过。
 
 
 
 
  荆棘鸟 四十八 空白划破你的眼 
 
心因性精神障碍患者有轻度的意识紊乱,因倾向于幻想,所以不能分辨外界和自己的状态,但还能意识到自己的思考,可是缺乏系统性,又因语无伦次,自然就处于不解的状态。
 
对此期间发生的事,一般只能保留有某种程度的记忆。
 
宁久微被唐救下之后,经过抢救、手术、缝合,脱离了危险,但是一直昏迷不醒。
 
唐从那天开始,每个夜晚都一直坐在他的床边,双手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撑着自己的额头,这样的姿势,很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正在祷告。
 
他正在被埋葬。
 
被罪恶感埋葬。
 
被挫败感埋葬。
 
他被从未有过的低落所深深覆盖住,沉重的精神压力,让他疲惫不堪。
 
他只是想要保护宁久微而已。但是,他的努力却换来一次又一次更深刻的伤害。
 
开始,他是看着宁不停地抽烟,然后,看着宁从高楼上跃下,最后,看着他在自己眼前血淋淋的割开自己的喉咙。
 
一次比一次血腥,一次比一次残忍。
 
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错误到底出现在什么地方。
 
他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明明他们那么努力的去维护彼此,那样的小心翼翼珍惜对方。
 
一切,却一直在向着偏离着他们希望的地方,越走越远,越来越疯狂,就那么活生生的把坚强的人一点点的逼向崩溃。
 
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宁久微清醒过来。
 
唐那时靠在床边,握着宁久微的手,睡得很浅。
 
宁久微轻轻挪动了一下手指,试图把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他便被惊醒了。
 
然而,他抬起头,想了好久,想了无数句想要安慰宁久微的话,却全部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放开手。”
 
宁久微冷冷的盯着他,墨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泛着一抹阴雨幽冷的蓝。
 
他的声音很低,如同被撕裂了的布匹一般,带着疼痛的感觉。
 
唐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他一直是如此,美丽精致的五官如同是一件艺术品,有鬼斧神工凿刻而成,天生美丽却失去了一切生动的表情,只不过是一张没有生命的面具。
 
所有人都看得到唐·佩雷拉的冷酷,却鲜有人想到:没有表情并不代表没有情绪。
 
唐放开手,目光淡淡看进宁久微的眼睛,一言不发。
 
“我不想看见你。”宁久微简单的说了一句,然后便侧过头,冷傲而固执的不肯再看唐一眼。
 
唐明白,宁久微恢复了。
 
他的心并不像他的面孔那样平静。
 
唐不能确定,宁久微到底恢复到了何种程度,他的记忆到底止于哪一天。
 
宁久微这样的神情,让他无法不怀疑,宁久微已经忘记了自己发疯之后的一切。
 
他们所有的温暖,所有的亲吻,所有的柔声细语,所有的相拥而眠。
 
他,就这样残忍的忘记了他们之间一切的美好。
 
如此决然的走出了唐精心维护的玻璃堡垒。
 
如此轻而易举的推翻了他们之间那一段仍旧历历在目的记忆。
 
记忆。就如同照片一样。
 
不过一片一片零碎的画面。
 
连照片都不如,因为它再也无法触及。
 
如果和你共同拥有记忆的人不存在了,那段记忆,只是虚无,和梦,并无差异。
 
玻璃的城堡一瞬间坍塌成了无数块尖利的碎片,留恋着不肯离去的人,被伤害得鲜血淋漓。
 
唐沉默的坐在椅子里,看着月光落在那个人肩上,冰冷而柔美。
 
他让那些自己反复酝酿了很久的言语都回到自己的肚子里,假装他们从未浮现过。
 
唐终于站起来,平静的按下电铃,叫来了医生替宁久微做身体检查,然后便毫不耽搁的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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