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录(出书版)作者:阿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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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辣粉的热气蒙上眼镜,方思慎摘下来在裤腿上擦擦,重又戴回去。洪鑫垚一把扯下来:“我看你都装成习惯了,也不嫌累!”
方思慎辣得满脸是汗:“也是,夏天戴着挺难受的,反正跟同学们也熟了,那就不戴了。”还接着审察试卷。
洪鑫垚盯着他鼻尖上一滴汗珠,眼见就要落到碗里,下意识地拿起纸巾轻轻一点,吸走了。半天才自己反应过来,有点发懵。瞧着方思慎丝毫没有察觉的样子,心头一松,好像也没什么。
“这个语法题我觉得两个答案都行,意思稍微有些区别。一会儿跟卫德礼求证下,若真是都可以,这1分没准能要出来,别的我可找不着了。对了,记得提醒我问他讲座的事。”
“我可不想让洋鬼子看见机密档案!”洪鑫垚嘟囔一句,翻出笔记本抄下方思慎指出的问题,试卷叠巴叠巴塞回书包里。
第〇二八章
师生二人坐在花园里,方思慎在那头看书,洪鑫垚拿本袖珍版西文词典背单词。大概因为少了一个洋鬼子,洪大少莫名其妙地格外兴奋。平均每隔三十秒,必要想方设法出点状况,跟只超级大马猴似的,拧来扭去地坐不住。
制止几次不管用,终于,方思慎放下书,端起架子正式批评:“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行动举止沉稳些,别这么浮躁。”
“哈哈!”谁知洪鑫垚又是拍手又是跺脚,指着手机屏幕大笑,“三分五十秒!恭喜恭喜,坚持不受干扰三分五十秒,大有进步,再接再厉哈!”学着方思慎的样子板起面孔,“行动举止沉稳些,别这么浮躁!”又“嘎嘎”狂笑起来。
方思慎瞪他一眼,懒得搭理,低头继续看书。
洪大少觉得方书呆瞪起人来实在是一点也不凶。不但不凶,好像还带点儿小孩子的委屈样儿女孩子的撒娇样儿,瞪得人心里痒痒。相比之下,反倒是偶尔冷冷淡淡不理人的神气,叫人打怵得多。
“哎,生气了?”凑过去坐下,拿膝盖碰碰他的腿。
方思慎缩缩脚,书翻过去一页。
“生气了的话……”洪大少弓着腰把头伸到对方面前,脑子一昏舌头一滑,冒出肥皂剧里恶霸调戏良家妇女的调调儿,“喏,再瞪我几下呗,那啥,用眼神狠狠杀死我!”
方思慎猛然站起来:“洪鑫垚!我没有义务陪你浪费时间。你要总这么插科打诨不务正业,我只好走了!”
洪鑫垚没想到方书呆反应这么激烈,呐呐道:“真生气了啊……”
方思慎深吸一口气,稳稳情绪。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诚然。解决了“怨”的问题,眼见着便“不逊”起来。说到底,自己不擅长应付这种胡搅蛮缠的半大小孩,想想也算仁至义尽,不如就此做个了结也好。
于是正色道:“洪鑫垚同学,总的说来,你在选修课上的表现进步很大,作业做到现在的程度,我认为可以通过。这门课还有一个月也就结束了,如果你真的对国学感兴趣,以后有问题欢迎发邮件,我一定尽量及时回复。如果希望继续提高西语,直接跟卫德礼联系就行。抱歉我有其他事要做,恐怕没时间……”
洪鑫垚听着听着就愣住了。方书呆的话大大出乎意料,其间隐含的意思令人无比憋屈,又没来由有些慌张,却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是为什么。
“不就是开开玩笑嘛,至于生这么大气……”
方思慎摇头:“我没生气,只是跟你解释清楚……”
洪大少跳起来,怒吼:“你明明就生气了!都赶人了还说没生气!明明生气了干嘛不承认?你有意见你说好了,赶人算什么?”
方思慎看他暴跳如雷的样子,苦笑:“我没有赶人……”
“你明明就在赶人!还说没有!你凭什么赶人?这地方你们家开的啊?……”
附近的人听到动静,都伸头向这边张望。方思慎顿时无比期待有谁来打个岔解围,这才想起卫德礼似乎迟到太长时间了。一边走一边掏手机,打电话过去问情况。洪鑫垚两步跟上:“你休想撇下我!”
电话接通,方思慎摆摆手叫洪鑫垚安静,问:“Daniel,你在哪里?什么?在巡检所,和警察吵架?你等着,我马上来!”
那头卫德礼赶忙解释:“吵架已经完了,我现在在我们上次买车的地方。”
方思慎心中掠过一阵不详的预感:“你去那儿干什么?”
“警察说还没有找到证据,我觉得他们太不认真了,所以我自己来找证据抓小偷。”
方思慎急道:“你一个人抓不住的,快回来!”
“我找到证据就回来,不会真的和他们打。嘿嘿,我学了八卦掌,武术老师说,其实夏国人几乎都不会——啊,有人来买车了,不和你说了。”
洪鑫垚一直竖着耳朵偷听,这时抓起方思慎的胳膊就跑:“洋鬼子麻烦了,快!”
方思慎心里着急,顾不上跟他计较。两人一口气跑到校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黄帕斜街。接近二手车赃物市场,叫司机放慢速度,方便寻找卫德礼。
这一段属于未改造的老街,繁华而逼仄。周末的下午,车辆往来,人潮汹涌,快到公交车站,出租车便开不动了。洪鑫垚让司机靠路边停下,递过一张大钞:“师傅,我们接个朋友,麻烦您等会儿,还坐您的车回去。”
方思慎要掏钱,已经被洪鑫垚拉下车:“你别掏了,我回头找洋鬼子要救命钱。”
走不多远,前方突然一阵骚动。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狼狈奔逃,双手紧抓长衫下摆,相机在胸前乱晃,操着三分洋腔大喊:“让开!快让开!”一个年轻人在后头紧追不舍,死盯着目标一声不吭,带起的动静却相当吓人,路人纷纷避让,胆小的女孩子甚至尖叫起来。
方思慎定睛一看,被追得东逃西窜的不是卫德礼是谁?想起等在路边的出租车,不由对洪鑫垚的先见之明大感佩服,高声招呼:“Daniel,这边!这边!”
卫德礼发现方洪二人,精神一振,迅速向救援队伍靠拢。那年轻人一声呼哨,侧面胡同里又冲出三个人,手里都抄着家伙,紧跟着他追过来。方思慎快步迎上去,拉着卫德礼往出租车跑。那年轻人见此情景,一蹬腿猛扑上来,要抢卫德礼的相机。洪鑫垚侧里抬腿一绊,在人完全倒下去之前,拎着后脖领子把他拉起来,左手一记拳头便上了脸。
方思慎听得后边一声惨叫,赶紧回头,恰见挨了拳头的那个手足乱舞,另三人已经包抄上来,其中一个行动尤其迅捷,手中铁棍径直往洪鑫垚后脑砸去。方思慎不及思索,一个箭步飞跃,落到洪鑫垚身后,转过身竭尽全力向前猛推,把他推得连冲几个趔趄,自己也借着冲出好几步。感觉对方铁棍从后背扫过,因为前冲之势消去了主要力道,也没觉得怎么疼。
洪鑫垚回身见他挨了一棍子,立时红了眼,拖出一辆停在路边的自行车,双手举起朝对方狠狠丢过去。借着阻碍之势的瞬间空档,转头寻找更趁手的武器,瞅见身旁小摊竖着的遮阳伞,伸手整个拔起,舞得虎虎生风,预备上演以一敌四的英雄壮举。
方思慎将他拦腰拖住,大吼一声:“走!”发觉这愣头青一个劲儿挣扎着要去跟人拼命,只得拿自己当盾牌挡在他身前,同时怒喝,“快走!可能还有同伙!”
洪大少醒过神来,认清形势,佯作冲锋,遮阳伞却脱手甩出,扭头往出租车跑去。路人早就吓得远远躲开,三人脚力都不错,一阵闷声疾跑,把追兵甩开几米。眼看胜利在望,万没料到那出租车司机胆子小极,见了这个架势,生怕惹麻烦,于此千钧一发之际,竟然发动车轮,调转车头,车尾喷出一股青烟,闪了!
方洪二人傻了半秒,同时大吼:“跑!”发足狂奔。后面追兵紧咬不放,气势逼人。三人想要拦出租车,要么时机不便,要么司机不停,卫德礼自己没工夫掏手机,倒有工夫向路人呼吁:“报警!帮我们!报警!”洪鑫垚上气不接下气嚷道:“报、报个屁!”方思慎也跟着道:“不行,说、说不清楚,是群、群殴。回学校,他们应该、不敢进、学校……”
统共不过一站多地,三人心有灵犀,一口气跑过黄帕斜街,冲上学府大道,拐进西门小吃街。各种喧嚣混乱扑面而来,置身于熟悉的环境,安全感顿时涌上心头。方思慎回头望望,那四人慢慢停下,向这边怒目瞪视,似乎喃喃咒骂着什么,终究没有再追过来。于是也放慢脚步,一面擦汗一面喘气。平时锻炼向来张弛有度,多少年没像这样卖命猛跑过,体力明显不如前头蹦跶的那俩,腿肚子一阵阵抽痛。
“当啷”一声,低头才发现不小心踢翻了一个易拉罐,零钱钢镚儿撒得到处都是。
“对不起对不起!”忙蹲下身扶起罐子,趴在地上捡零钱。卫德礼先退回胡同口侦查敌情,然后才过来帮忙。这俩蹲在路中间捡钱,各家摊贩跟过往行人都忙自己的,视若无睹。洪鑫垚看方思慎趴到熟食案板底下去够滚落的钢镚儿,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大元首,弯腰塞到易拉罐里:“行了,别在这儿耽搁了,都算我的!”
方思慎到底找着了最后几枚钢镚儿,送到主人面前:“您点点,够不够数?”认出熟悉的面孔,不禁诧异,“原来是您……怎么挪这头来了?”
那瘸腿乞丐操一口方言腔国语,沙哑着嗓子慢条斯理:“上午北头,下午南头,换风水。”拿起易拉罐往里瞧了瞧,也不抬头,问,“你们咋的招惹那帮小子哪?”
不等方思慎想出措辞,洪鑫垚已经道:“一个误会。”
卫德礼立刻愤然反驳:“什么误会!他们偷自行车卖,我拍了照片,他们就抢我的照相机,还打人!”
那乞丐把几个钢镚儿晃得咣当咣当直响,调子不阴不阳:“这位朋友面相特别,藏也藏不住。这边不是他们地盘,大概不会过来,不过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是吧?把照相机送人家算了,要不当面砸了也行,破财消灾,免得留后患。”
方思慎望望马路斜对面,那四人手里铁棍倒是不见了,靠着树桩子向这边指指点点。正在心里斟酌卫德礼的安全问题,就听洪鑫垚冷哼一声:“谁一辈子不能出门还难说呢!”看出这乞丐有些路数,便道,“这位大哥,谢谢了!”方思慎胳膊被他拖着,不由自主往前走,只得也回头冲人家说一声:“这位大哥,谢谢了。”
洪大少一脸严肃:“去你们校医院!”
卫德礼走在后边,这才看见方思慎背上长长一道血痕渗出衣衫,惊叫:“方!你受伤了!”
方思慎反手摸摸,被铁棍扫过的地方似乎肿了。看看手上,并没有明显血迹,便道:“没事,就是擦破点儿皮。”
这时神经松懈下来,汗水浸透伤口,一阵紧过一阵撕扯着疼。担心感染,还是往校医院走去。
外科大夫拿镊子夹着一大团酒精棉,毫不留情从背上蹭过,方思慎疼得浑身一凛,“咝——”倒吸一口长气。
那大夫端详一下狭长的创面,数落:“软组织挫伤,轻微渗血。刃口这么窄,幸亏不锋利。年轻人干什么这么冲动?有事不能好好说,非得喊打喊杀不可?这诊断记录可得汇报保卫处……”
洪鑫垚心知要造成这样的创口必是三棱铁,口里却马上道:“大夫,是意外。剑道社排练,失手了,幸亏用的是没开刃的道具——老师可以作证的。”
“那也太不小心了,万一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谁负得起责任?”
“是,您说的是,下次一定小心。”
方思慎从来不光膀子晒太阳,背上皮肤比脸上还白,衬得那一条伤口越发狰狞可怕。卫德礼在一旁后悔难过,简直快哭了:“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你要我别去,我没有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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