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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出书版)作者:阿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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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年下 现代架空

  梁若谷站在台上,眼神尽量不着痕迹地往下扫视。他私下送了一张请柬给汪浵,请他方便的话来瞧瞧热闹,也不知来了没有。望见洪鑫垚等人,轻轻点头打个招呼。
  忽然几声汽车喇叭,负责引导的工作人员一路开道,让那车子直接开进贵宾区。原本端坐在头排的文化署刘副司长、御府集团崔董事长都站起来,亲自迎接。其余各色人等自然跟着站起来,不知情的交头接耳,打听来者是谁。
  先下车的是一个清瘦斯文的中年人,低头看看路面,这才回身将一名老者扶出来,姿态恭谨而体贴。老人鹤发童颜,银须飘飘,站定之后,一根乌木龙头拐杖却不沾地,偏持在手里左右指点一番,昂首缓步,高瞻阔视,与身边人朗声谈笑。
  此二位方思慎都认得,正是大名鼎鼎的国学大师白贻燕白老先生,以及新近出任文化署特聘参事的著名学者范有常。上次见到这两位,还是四年前正月里随父亲登门拜访,估计多半认不出自己了。只是与长辈当面遇上,视而不见似乎太不合礼数。心里这么想着,便往后退退,站在卫德礼洪鑫垚两堵肉墙后边,刻意不去观望。洪大少则恰恰相反,存心往前挤,只盼着多打几个照面,好借机跟人搭讪。
  刘副司长与白老先生是老相识,崔董事长却是初见,自我介绍毕,抓紧寒暄。
  “……崔某虽说只是一个商人,对国学素来心向往之。在经济发展的大潮中,以国学为依托,营造一个品味风雅,沉潜心灵之圣地,是我平生宏愿。因此与范先生不谋而合,得到宝贵机会,赞助‘琼林书院’和这个文化节,也算为复兴我大夏博大精深之传统文化略尽绵力。”崔董口才便给,气度从容,很有些儒商味道,“屡屡托范先生向您致意,却始终无缘拜会,今天您老大驾光临,我们这些俗人,都能有幸沾沾仙气,哈哈……”
  刘副司长跟着捧场:“上午的开幕式虽然有范先生主持,缺了您老坐镇,失色不少,憾甚!憾甚!”
  白老先生拐杖轻点地面,一手指着台上:“老朽专为这些娃娃而来,为国学传承而来。那些花里胡哨的把戏,你们年轻人折腾就好,别折腾我老头子了!”
  方思慎身边站着位同行来的国一高老师,一边仰头张望,一边低声点评:“嘿,不过又是场打着国学幌子的商业秀罢了。”
  范有常亲自把白贻燕送至高台侧面阶梯上,梁若谷搀着老人走到台前。工作人员摆好话筒,又设了琴案鼓架,上来两名乐师。最后抬上来一把太师椅,却被老头子挥手斥退。
  许多人不知道这是要干嘛,贵宾席有人举起宣传册,骄傲传达:“琼林弟子吟诵经典,白大师亲自领诵,随后还有点雄黄酒、浴兰汤等端午民俗表演。”
  白贻燕单手拄拐,站得笔直,神情茫远而苍凉,颔下银须随风摆动,当真一派仙风道骨。
  沉郁苍老的嗓音缓慢顿挫:“端午又称端阳,作为一个传统节日来过,已有三千余年历史。最初不过民间驱邪避毒的日子,因为一个人的死,让这个节日变得伟大起来……”
  介绍完三闾大夫的故事,白老先生曼声吟诵:“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罹忧也。”
  稚嫩的童音齐刷刷响起:“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说实话,朗诵内容古奥难懂,围观群众真正听明白的其实少得可怜。然而琼林书院这场表演却编排得相当出色:脆嫩的童声、清朗的少年嗓音与深沉浑厚的苍老声音形成天然层次,融汇了诗歌本身固有的韵律节奏,再加上配合得当的琴音鼓响,时而婉转低回,时而高昂雄壮,一众门外汉都听得不觉枯燥。至于卫德礼这样的,简直如痴如醉,热泪盈眶。
  如此这般,以叠翠重峦、清波碧水为背景,一曲花样《离骚》于天地间袅袅回荡……
 
  第〇三一章
 
  经典吟诵结束,白大师与琼林弟子现场表演古楚国端午风俗:点雄黄酒。
  太师椅重新搬上来,白大师当中坐下。梁若谷与另外一名少年分立左右,一个端盘,一个捧笔。盘子上放了一只白瓷碟,崔董事长亲自捧着调制好的雄黄酒上台,郑重其事注入碟中。礼仪小姐在旁边解说:“御府琼林集团为本次端午文化节特制18度黄金琼林液,依照千年古方调配,加入精研雄黄成分,‘能杀百秽、辟百邪、制蛊毒,入山林而虎狼伏,入川水而百毒避’……”
  洪鑫垚咋舌:“不是吧?这么神!”
  卫德礼问:“真的吗?”
  方思慎笑笑:“防防蚊虫叮咬应该没问题。北方干燥,不像南方,常有瘴毒湿气、虫豸邪秽,就是个仪式而已。”
  洪大少点头:原来就是忽悠。
  围观群众中有人喊:“多少钱一瓶?”
  “对不起,”那礼仪小姐笑得甜美可爱,“这是本公司特别制作的佳节纪念限量品,仅作为礼品馈赠本次文化节特邀嘉宾,不对外销售。”
  “擦!吊胃口呢!”群众不满意了。
  “但是,现场观众可以参与我们的文化体验活动。凡是10岁以下的儿童,都可以到右边工作人员处报名,前十名将有机会上台,白大师亲自为孩子们点上避毒驱邪的雄黄酒,保佑他们平平安安……”
  群众哗啦骚动起来,许多家长拖着孩子往报名处挤去,现场气氛渐渐热烈。
  孩子们排成一列,挨个上前。白贻燕手持羊毫,仿佛蘸墨般吸满金红色的酒液,在额头上写一个草书“王”字——这是借猛虎额纹以镇妖邪。然后分别于鼻尖、耳侧、手心点一点,穿儒服的小孩子似模似样弯腰作揖:“谢谢先生!”白大师左手轻拍头顶,尽显慈爱。
  后面上台的群众小演员也懂得有样学样,点完雄黄酒,弯腰作揖道谢,等老人家拍完脑袋,再高高兴兴下来。个别孩子额上王字“墨迹”偏浓,酒液顺着眉心往下淌,自然抬手去擦,被家长摁住:“别擦别擦,没听人家说这老头字多值钱啊,留着!”
  老先生没精力应酬,点完雄黄酒,向主办方打个招呼,直接上了小车。范有常冲梁若谷招招手,两人上车作陪。其他琼林弟子也都上了一辆大车,集体返回书院。
  洪鑫垚见方思慎目送小车离去,撇嘴:“早跟你说过别滥充好人,你以为梁子这丫靠什么抱人大腿?说是人家大学者赏识他有才华——他有几桶水的‘才华’,少爷我是不知道,不过我可知道你个大博士,费劲巴力白给人装点门面了。”
  他跟梁若谷在一起混,看见的都是彼此最真实也最阴暗的一面,好比互相熟知原形的妖怪,再怎么变幻装扮,谁也糊弄不住谁。
  方思慎听他冷嘲热讽,不置可否,表情有些遥远。洪大少记起身边这位好歹也是著名学府国学博士,试着问:“哎,你是不是认识那俩大名人?”
  方思慎点头:“这样的大名人,凡是对国学有兴趣的,都认识。”
  洪大少想想也是,不再追问,心思却飘到文化署刘副司长和御府集团崔董事长身上。他自幼见惯各类应酬场面,此刻非常敏锐地从这场新鲜的国学文化秀中嗅出了某种熟悉味道,几乎本能地雷达全开,自动搜集有利信息。
  下一个节目,浴兰汤民俗表演。
  方思慎心说这要怎么演呢?难道现场洗个澡?
  就见河面上忽然飘过来几艘仿古画舫,应是附近水上公园借的游船。船尾两名舟子,船头一个浴桶,以及一名轻纱裹身的美女。喇叭里放起古乐,美女们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由于空间有限,又是在船上,多少有些摇晃,那舞蹈其实不过几个简单动作,扭扭腰抬抬腿之类。关键在于,美女们一边扭腰抬腿,一边慢慢往下脱那本来就十分单薄的纱衣。
  刚脱了一件,美女全体转过身去,解开发髻披散下来,直垂到腰间。河对岸是山崖,观众都集中在这边。眼看无限美景全让石头瞧去了,人群纷纷往岸边挤压,贵宾席上几位目不转睛的嘉宾,屁股也不由得离了座位,扯着脖子往船上张望。
  美女们又脱下一件,忽然抬腿跨进浴桶,单留出肩膀以上在外头。
  这下人群往前挤得更厉害,早有工作人员见势不对,把观众往安全警戒线后轰赶。眼看群众情绪越来越激昂,也不知哪位负责人及时采取英明措施,命令众美女集体缩进浴桶,不再露头,舟子们全力运桨,一会儿工夫,画舫全划走了。
  几个痞痞的小青年一边沿岸追逐画舫,一边挥着胳膊高声叫嚷:“强烈要求参与文化体验活动!强烈要求参与文化体验活动!”惹得许多人哈哈大乐。
  那边崔董事长与宁安镇地方官不停向刘副司长检讨:“第一次搞这种大型群众活动,经验不足,下次一定改进,一定改进!”
  方思慎三人踮着脚跟随广大群众围观美女洗澡。他们说是进了贵宾区,明显级别不够,没有座位,也没排到靠前的位置。听见群众强烈要求参与文化体验活动的呼声,一边笑,一边互相打趣。
  “哎,我们夏国美女比你们洋妞怎么样?”洪大少问卫德礼。
  洋鬼子沉吟片刻:“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啥意思?”
  方思慎解释:“各有千秋的意思。”习惯了洪大少的不学无术,已经想不起来在这方面笑话他。
  卫德礼却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其实,不管东方还是西方,我认为现在的女性都太重视外表了。”
  洪鑫垚“切”一声:“别跟我说你宁肯娶一只心有灵犀的恐龙,也不要同床异梦的天鹅。”
  成语使用贴切,方思慎看他一眼,心里猜着只怕又是哪部肥皂剧的台词。
  “什么意思?”这下轮到卫德礼不懂了。
  翻译再次上场。
  卫德礼听明白,连连摇头:“No, no, no,洪,你误会了,不仅仅是长相。Goodness is better than anything else。”
  不等洪大少发问,方思慎主动同声传译:“美德胜过一切。”
  卫德礼却还没说完:“including sex。”
  方思慎在“性别”与“性行为”两个意思之间稍微犹豫,不料最后那词洪鑫垚熟得很,根本用不着等他翻译,当即跟洋鬼子掐起来:“哈,你的意思是只要人品好,一辈子不上床都没关系?”眼神不怀好意地往下瞄瞄,“哥们,你该不会是那啥——sex无能吧?”
  卫德礼用看小孩的不屑目光回应他:“你太年轻,不懂得心灵的愉悦确实可以超越肉体的快乐。再说我的意思也包括性别……”
  洪鑫垚怪叫一声:“你还要搞男人?哥们你也太潮了吧?不过你是老外,怪不得……”
  卫德礼没空批驳他何以老外同性恋就怪不得的谬论,看看环境,实在不适合向某人认真剖白自己的性取向,便接着跟不清不楚的洪大少掐架:“我的意思是,选择伴侣的标准,品德最重要,别的都没那么重要……”
  洪鑫垚脑子快,反驳道:“品德?我看狗的品德最好了,又忠心又听话,怎么不见有人跟狗结婚?”
  “有啊,你不看新闻吗?去年澳洲有一个男人就和他养的狗结婚了。”
  “啥?有没有搞错?那,那——他们怎么sex?”
  “嗯,说实话,我也很好奇……”
  方思慎听着这俩把性别性行为轮番掐了一遍,合起来叠一块儿又掐了一遍,最后竟然掐到狗身上,恨不得从来不认识这两个野人加流氓。拉住卫德礼的胳膊,正色道:“Daniel,洪鑫垚还没满十八岁。”
  “啊,对不起,我忘记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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