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偶尔有马车与路人经过。看到这个状若疯狂之人都不敢询问近身,只远远望上几眼便赶紧走开。.1^6^^更新最快.
他就此跪了好几个时辰,眼看天都黑了。路上也绝了行人,仍没得到任何神明指点。他心中逐渐变得冰凉。想是连那位帮过他的神仙也已对他彻底失望了,却还是不愿站起来,只因就算起了身,他也不知自己该往何处而去。
思前想后,心中但觉天下之大。并无可容他安身的去处,他这一跪下去又是好几个日夜。无论风雨晨昏,他都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变,跟着他的那匹马儿终于因为饥饿难耐而跑远,他也视若不见。
不知跪到第几日上,他已是神思恍惚、半昏半醒,身前响起一个有些耳熟地声音,“程兄,人间已遭逢大难。还不快快起身!”
他艰难的抬起头来看向上方,却是那曾经帮过他施法的宁千羽。他愣了一愣,语声艰涩地开口问道:“宁兄?你是特意来找我的么?我前些日正要寻你。可如今早已迟了……”
宁千羽面色沉郁,伸出一手强拧着他起身。“快起来!你这般颓废像什么样子!我原先不知那聚魂珠有何凶险之处。事后实在不放心才去探查清楚,大错既已铸成。你我正要亡羊补牢!”程亦亭被他强行一拉,只得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虽然两腿发软、双膝破损流血,在对方搀扶之下也算勉强站稳了。
宁千羽眼见程亦亭神情委顿,当即伸出一掌放在他背后,以自身灵力助他回复些许精神。
程亦亭待要推拒,宁千羽却已收回了手,面对他正色言道:“程兄,你知不知道,你那位高季晨这些日都做了什么?”
程亦亭心中一颤,哑着嗓子低声说道:“他……他做了什么都不是他的错……是我害了他。”
宁千羽眯起眼看了他一会,语气中带上怜悯与些微责备之意,“你以为只要把错责揽在自己身上便能救得了他?未免过于天真。你可知他已杀了多少人?”
程亦亭咬唇不敢看向对方的双眼,沉默半晌才道:“杀人偿命,我来帮他还。”
宁千羽不怒反笑,“你怎么还?你一人之命洗得去多少血腥?他短短半月之内,便残杀了两百多条人命,此等暴虐已然震惊三界。仙界派遣了几位小神前来降他,他竟遇神杀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程亦亭这才惊道:“怎会如此!他不过是个生魂,灵力低微,怎能杀死神仙?”
宁千羽叹息摇头,“那聚魂珠既是阴司之宝,自然法力甚强,其上寄居的恶鬼全是穷凶极恶之徒。你那高季晨虽是生魂,却得了这些恶鬼之助,只要吸饱阳气,修炼起来快过其他妖魔百倍。”
程亦亭心下一片惊惶,季晨竟已犯下了如此多杀孽?事到如今,就算自己宁愿魂消魄散以赎罪孽,也是没有什么用的了。
“若再不制止他地所为,他便会以生魂之体、恶鬼之灵修炼成魔。程兄,世间能够制止他的也许只有你一人。”
宁千羽直视着他说完这句话,自怀中拿出一物放于他手中,他定睛一看,却是一条光滑润泽的珠链,自己前些日从季晨墓中掘出的珠宝之一,半路上用以更换过银两。
“我正是以此物查到你的下落,待会还要教你几个法术,一为自保,一为追寻他人下落,一为相互传讯之用。你学会之后,便可与我分头行事,打听探查高季晨的所在。”
程亦亭点了点头,又惨然摇头,“他与我分别之时,已说过再也不愿见到我,我就算找到了他……也未必能阻止他的所为。只是……好,此事由我而起,我定然竭尽全力以做补救,就算粉身碎骨,死在他手上也好。”
宁千羽面色郑重地驳斥他道:“程兄,不可轻生!你我施法之时,都不知聚魂珠会闯下如此大祸,你何罪之有?高季晨虽是你倾心所爱之人,但如今的高季晨已不是旧日的那一个,你明不明白?”
“我……我心里其实知道,但仍是我害了他。若不是我,他又怎会这般不堪地活过来?就算他已不是我的那个季晨,而是危害世间的魔头,那也是由我一手造就,与他自身何关?他不过是白纸一张,只知肚饿了便要吃饱,心中全无善恶之念。”
宁千羽实在无法,只得再叹了一口气道:“程兄,你非要这般想,我也不好多劝。如此说来,我也是那担罪之人,这件事就由你我两人负责到底罢。你习得那几个法术之后,我俩便分头去找寻高季晨,若有了确切消息,你再以法术通知我前来会合。”
程亦亭点头应了,跟着宁千羽走进路旁林中学习法术。只是他心中所想并不与宁千羽相同----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已决定一人担负此事。季晨即将成魔,实在太过凶险,无谓再多拖累千羽。
卷三《连理枝》18、逐魔
知晓高季晨近日所犯的杀孽之后,程亦亭已无求生或是复合之念,唯求拼却一条性命可以阻止高季晨继续走向自我毁灭。
他习得那几样简单的法术之后,便与宁千羽分道而行,沿路打听那一人一马的下落。
其实高季晨的所为并不如何隐秘,连市井百姓都知道近日里出了个杀人狂魔,只是没人亲眼见过那杀人魔的面貌,凡是与之相见的人都已变作一具干尸。
普通凡人自然惊吓恐惧,哪里敢主动关注此案,就算是官府查案的捕快,也是战战兢兢提着脑袋做事。
程亦亭先是花费银子打听案情,又去了多处案发之地探查,偶有遇上当地捕快,他就变出个腰牌骗过对方,道自己是京城派遣密查此案的专员。当地捕快们都是深信不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所有案情细节悉数告知。
他追查了数十日,直把附近城镇都踏了个遍,一路不断有新案发生,他便一路疲于奔命的追逐,每每看到现场那些被害之人的惨状,他都只能自责痛悔自己当日的莽撞。
对于犯下那些暴行的高季晨,他也只有无尽心痛,却还是半点都恨不起来。对方既然根本不再是人,也未能想起过去为人的经历,心中又能有什么是非善恶之分?人命对如今的高季晨而言,不过是饱腹的食物,正如豺狼虎豹和人类都以其他弱小动物为食一般。
若是他日季晨想起了旧事,想起了自己身而为人的前生,那杀戮同类的心情又该如何痛苦难受?总之害了这些人命的是他程亦亭,害了季晨地也是程亦亭。 一步走错。再无回头之路。
高季晨沿路大肆杀戮,随手做案,杀的人越来越多。动不动就屠尽人家满门,甚至是满村之人。程亦亭一直追了下去。心中越来越痛苦,却屡屡追查不到高季晨的下落,乃因对方做案时竟不留下一点自身所有之物。
途中他与千羽也相遇了好几次,匆匆对话过后又再分头而行,他不想连累千羽。刻意指给对方错地路子,自己则紧追着高季晨真正经过之地不放。
某天追到了一个乡下村庄,他在村口便见到好几具尸体,当即拔腿狂奔跑向村内,惟愿还能救下几个活
可惜事与愿违,这村里人口本来就少,经过高季晨的屠戮之后只剩一片死寂惨象。程亦亭呆呆站在数具干尸之间,眼神扫开后却看到了一匹倒地地马儿,他茫然走过去细细一看。可不正是他当日带着季晨所购的坐骑。
他不知对方为何要杀死随身座驾,立在死马前想了半天也不得其解,不管怎样。失去了坐骑的高季晨总跑不过他这个骑马的人,更何况有得这具马尸。他便可施法查探高季晨的确切下落他心下思虑已定。伸出手掌放于死马身上,闭眼凝神施以宁千羽所教地法术。不过须臾就察觉到一种极为可怖的讯息。
他闭眼所见的幻象之中,高季晨已不再是前些日里俊秀斯文的模样,而是双眼变绿、发色也变做一片火红,嘴唇更是鲜红如血,连背后也生出一对高高展开的黑色羽翼。高季晨所处之地似乎是一个密林中,叶片纷飞飘落一地,衬着那身诡异非人的形貌与脸上狰狞的微笑,便真如传说中种种催命的妖魔。
程亦亭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季晨不再需要胯下坐骑,这可是千羽所说的成魔?季晨……季晨当真成了一只恶魔,再也无法变回昔日那个翩翩少年么?
见到自己倾心所爱之人堕落至此,程亦亭心痛已极,紧闭地眼中亦忍不住沁出泪水,被他追踪行迹的高季晨却似有所察觉,视线猛然对上他正在窥探的双眼。
程亦亭被对方这么一盯上,出窍地灵体竟无力移动分毫,心里也并不想逃,只痴痴看着对方那双碧绿的魔眼,脑中全想着一个念头:“季晨,你现下便杀了我罢……只要你答应我再不谋害他人性命!”那只狰狞地恶魔森然看了他几眼,随即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只留给他一个与从前还有些相似的背影。
程亦亭眼看对方大步走进密林深处,心中不断叫喊对方地名字,“季晨……季晨!莫要再错下去!你会万劫不复!”
任他如何呼唤,高季晨再没有回头,不住飘落的树叶遮挡住他的视线。
过了良久,灵体已然归位的程亦亭终于慢慢站起身来,骑上自己带来的那匹马。
就连马儿也知哀悼同类,奔出两步还忍不住回头看向那匹死马,程亦亭心下凄楚,对胯下马儿附耳轻道:“莫要回头……它已经死了。死了,你懂么?它已然不是昔日曾与你一起的那匹马,它已变作一具尸体……一个死物……”
马儿哪里听得懂人话,兀自仰起头长声哀号,程亦亭面上满是泪水,眼神纷乱挣扎,口中喃喃自语,“是了……他根本不是季晨,他已成魔……他犯了天条,必会被仙人所杀……永不超生……不要再寻他……”
一人一马失魂落魄的出了村庄,马儿立在岔路口等待主人选择方向。程亦亭拭干面上的水迹,终是策马向着高季晨所在的那方奔去。若他此时退缩逃避,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事情由他而起,也应由他担当到底。
就算大错已成、无法补救,凭他微薄之力根本无法阻止对方继续造孽;就算他心中再难过再痛楚,也只能继续追逐下去。
往昔身而为人之时,他与季晨都是年轻任性,只想着彼此长相厮守,罔顾家人反对,最后不惜玉石俱焚再求下世。
而今再世为妖,他却懂了自己昔日之错,这世上除了情爱、除了眼中的彼此,还有许许多多的其他人其他事。自己只为求得情人复生,竟害死了无数条性命,即使有心担当,又如何担当得起?
无论为人还是为妖,他从未三思而后行,才走至今日穷途末路的绝境。想深一层下来,季晨才是被他害得最惨的苦主,但愿此去能够见着对方,当面亲自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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