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顿时安静。
连展司令也闭了嘴,把烟枪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观赏,仿佛上面忽然开了两朵花似的。
展露昭擦了药,把药瓶往桌上一扔,扫着屋子里面的人,说:「大老爷们,谁身上没挂过彩?别他姥姥的当新鲜事瞧。说正事。」
展司令听他这话,却很对自己胃口,顿时又哈哈笑了,用烟枪指着他说:「臭小子,你这臭小子!和你叔年轻时一个鸟脾气!张副官,过来再烧个泡!」
翻身躺下罗汉床。
张副官赶紧过来给他好好地再烧了一个。
展司令噗哧噗哧抽着,把手一挥,说:「你们商议,全听军长的。」闭上眼睛,享受鸦片烟味在肺里绕一圈,升上鼻腔的快乐。
徐副师长露出正容,向展露昭汇报说:「日子不改,还是敲定初九。洋人很够意思,答应再加十门炮。」
展露昭说:「十门炮顶个屁用。我要的是一百门,他们手上没有,五十门也成。」
徐副师长苦笑着说:「军长,不是我不尽力,和洋人谈买卖,人家是不肯吃亏的。一百门进口炮,他们估计也有把握弄过来,只是他们不愿意卖钱,要我们用掺白面的那个秘方来换。」
展露昭便笑了,说:「那些洋人倒聪明,他们现在已经和林奇骏的洋行搭上了,不愁没处走他们的货,再把我们的方子弄到手,那真是可以当我们是路边的野狗,什么时候不耐烦了,什么时候一脚踹。」
虽然是笑着说的,但那眼神里,却带着一股杀气。
徐副师长不由缩了缩脖子,言语小心起来,说:「军长说的对,洋人是不安好心,但洋人有枪炮,有白面,和他们合作,好处也不少。咱们也只能提防着点。」
展露昭阴沉地说:「没好处,老子理他个鸟。你说的对,冲着他的洋枪洋炮,先和他合作合作,至于白面,老子打听过了,这块地面上也不是不能种。炮的事,你再联络一下那洋人,方子我们是不能给的,但我们愿意黄金白银来买,要不然,洋人不是喜欢我们中国的古董吗?古董也成,老子给他们弄来。」
徐副师长露出为难的神色,说:「下官尽力而为吧。」
正说着,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接着门便被人一推。
他们知道那房门是有护兵把守的,能进来的就是自己人,也不如何在意。
果然,姜师长一边系着上衣钮扣,一边跨进来,腰上松松地挎着军用皮带,皮带上挂着沉甸甸的枪套,扭曲着一张狰狞的脸,嘎嘎笑着,「我来迟了,对不住各位,要等我这半日。」
展司令正闭目养神,听见是他来了,坐起来打量他,乐道:「老姜,你倒俐落,把人收拾好了?」
姜师长说:「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那小妞皮肉不错,还是个雏。我和她说了,她要伺候得不错,我就把她带回去。多谢司令成全。」
展司令把烟枪一挥,说:「小意思。美人嘛,不就是拿来让爷们爽快的?你们继续说谈,我再抽一口。」
又翻身躺下,再抽起来。
展露昭眼睛斜过去,沉声说:「叔,这玩意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少抽两口。」
展司令哼了一声,「兔崽子,管起老子来了。干你的事!」
更用力地呼噜呼噜抽起来。
那边几个同僚,都向姜师长道了一声喜。
姜师长挑了一张椅子,大模大样坐下,问:「谈到哪里了?」
徐副师长说:「正说你那张秘方呢,真是好东西,连洋人都眼红。」
把洋人希望用秘方换炮的事说了一下。
姜师长心里十分得意,面上却故意做出老成的样子,说:「那是洋人没见识,我中华地大物博,什么能人没有?一个掺白面的配方,就把他们镇住了。说到天下万物药性,其实谁也不能和中国人比。就说我一个远房表叔,还真是一个奇人,要不是时运不济,遇上这乱世,把小皇帝给革新掉了,说不定他还能混个御医当当。不瞒各位,那方子就说他给我的,他说白面这种玩意儿很邪门,用白面做药引子,再在里头掺药,能做出不少邪门东西来。」
在座的人,都有些吃惊。
坐他左手边的魏旅长,因为在座的都是官位比他高的,一直不大作声,这时候忍不住说:「这样说,姜师长这位表叔,倒真是个人才。我听说掺了这方子的白面,人吃了后,就算买了普通白面,也是解不了瘾头的,非要吃回同样掺药的白面不可,不然发作起来,那可够难看。这已经很高深了,难道还能做出些更邪门的东西来?这真差不多是听仙侠传的毒王毒仙的事了。」
展司令已经抽得过瘾了,这时候坐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睁开眼说:「老姜,就听你吹得神。那我问你,你那位奇人,能不能在白面里掺点什么,叫人吃了就喜欢老爷们的?我这侄儿,给一个姓宣的迷了魂去了,听说那姓宣的,倒对一个姓白的死心塌地,你要有本事,让姓宣的肯跟了我侄儿,我就叫他给你敬三杯酒,叫你做老大哥。」
展露昭目光霍地一跳,视线缓缓转过去,定在姜师长脸上。
姜师长却摇头说:「司令,您说这玩意,恐怕还真要到仙侠传里面去找,要真能做出这种药来,我表叔早发财了。不过……」
展司令问:「不过什么?」
姜师长尊容不堪,只要一笑,那脸便是扭曲的,他扭着脸颊说:「不过我可不信,这种小事,能难倒军长这样的人物?依我,也别管什么喜欢不喜欢,先弄上了炕,要是不听话,老爷们摆布起来,来去也就那么几手,一春药,二迷药,三鞭子。三管齐下,天天往死里弄,只给他留一口气,这人又不是铁打的,日子长了,没有降服不了的。」
能坐到这屋里商量事情的军官,都是沙场上打过滚,杀人不眨眼的,听姜师长这一说,还是有点皱眉,心道这丑八怪也太狠了。
他那七八个小老婆,恐怕日子不太好过。
展司令却大乐,拍着大腿说:「就这样痛快,说到我心眼里去了。我就最恨那些黏黏糊糊情啊爱的,说来说去,还不是扳开腿,一根鸡巴插到底?」
转过头,对展露昭说:「听见了吧!你急什么,等正事办完,白家倒了台,叔一定给你把人弄过来。到时候你照着老姜的三招,给他狠狠磨几天,他自然就服帖了。以后你咳嗽一声,他就乖乖脱了裤子让你操,哪还有什么说的?我可警告你,城外那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破事,你少他妈的再傻干!」
展露昭冷着一张脸,瞧模样很想哼一声,只是给他叔叔留面子,没有哼出声来。
把手里捏了半日的纸烟点燃,抽了一口,半晌,又把目光放回到姜师长脸上,说:「我听过人家一回评书,说世上有一种假死的药,有没有这回事?」
展司令说:「评书上说的,你也能当真。」
姜师长却说:「这倒是有的,只是并没有说书的那么神乎,也就是吃了之后,人看起来快不行了,心跳很慢的样子。这药我手头刚好有,军长要用,我派护兵去取给你。」
展露昭把头一点,不再说什么,掐了吸到小一半的纸烟,沉声说:「现在,先把初九的事定下来。」
他做事,向来是不用纸笔的,当下便指着这些师长旅长,一个个派起任务来。
倒非常俐落。
笑说完了,展露昭问:「就这样,还有要问的没有?」
张副官嘴唇动了动,却没吱声。
展司令是离自己副官很近的,自然看见他的神情,嘿了一声,对他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张副官这才说:「这个地点,要不要再斟酌一下?」
展露昭问:「为什么?」
张副官说:「只是小心一些罢了,这个地方,我们从前也用过一次,恐怕不安全。」
展露昭眉毛便有点挑起了,显得很冷峻,问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张副官到了这时,也不能不挑明来,硬着头皮说:「军长,您那位副官,现在还不知道下落,万一……」
展露昭问:「你是说我的副官会出卖我?」
这句话,声音已经有些吓人了。
张副官瞄了展司令一眼,赶紧把眼睛垂下,很谦恭地说:「不敢。宣副官对军长,当然是很忠诚的,只是抓走宣副官的人,也不知道会对宣副官用什么手段。初九的事情很要紧,下官只是想提醒一下军长。当然,还是军长您拿主意。」
展露昭硬邦邦地说:「用不着。怀抿知道日子,但不知道地点,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出卖我。」
展司令说:「我看张副官提的这个醒不错,你可不要大意失荆州,栽在那个浪货手里。」
展露昭神色还是那么冷冷的,说:「他跟我日子不短,这个人,我还是很清楚的。」
事情便还是照原样的议定了。
第五章
为着戒毒院的开张要从初十改到初九,宣怀风又做了三两日的大忙人,把计画中要筹备的事都加紧去办。
万幸在公文方面,都很顺利。
上次打的那场麻将,几个老板答应的窗帘药品也到了一部分,至少开张这段日子是够用的,宣怀风算了算款项,除了麻将桌子上敲来的钱,另有一笔海关总署拨下来的专项款,支撑到年末不会有问题。
那一边布朗医生打电话来,答复说还是决定接受职位了。
如此一来,地、物、钱、人四大项,都算齐整,接下来的便好办多了,不过是开张那一天的剪彩布置。
几个常来帮忙的朋友碰头,在一块兴致勃勃的商议,承平当然是来的,黄万山的腿也好了大半,已经出了医院回家里养着,拄着一根拐杖,也和他妹妹一同过来搭把手。
因要写请柬,说起请哪些人,宣怀风沉吟道:「我希望这事办得不大不小,既要让别人知道戒毒院开张了,但又不要太浮夸。现在社会上的风气,动辄就请一群的政要人物,实在要不得。」
承平赞同地说:「既然是办实事,自然从开张这里始,开一个实实在在的好头。不过剪彩的人,你想好了没有?」
黄玉珊是极活泼热情的女学生,现在和他们熟了,说话越发大胆,笑吟吟地说:「宣先生说政要人物不要请一群,那么请一个就好。要是能把总理请过来,这报纸上一定会登消息,人人就都知道戒毒院开了。宣先生,我们向政府提出这样一个请求,你说总理会不会答应?」
宣怀风现在听见「总理」这头衔,心里就颇不是滋味,微笑着说:「总理很忙呢,他是日理万机的大人物。虽然戒毒院也是关系民生的事,但还未至于要请他亲自来的地步。至于剪彩的人,我心目中,是想请我们海关的白总长。私下问过他,他也是欣然同意的。」
黄万山在腿伤后,也在医院里受过欧阳倩的探访,说话间已知道了白雪岚整治那开车撞死人的恶少的事迹,对白雷岚很是敬佩,点头说:「这很好。白总长的做事,一向令人痛快。戒毒院就是和毒贩子这些恶势力斗争,要我看,倒非要白总长这样手腕强硬的人不可。」
再说起具体的邀请名单。
除了经常对戒毒院给予帮助的热心人士,那几个给戒毒院捐了不少东西的富商,也还是下了请帖。
黄万山提起说:「欧阳小姐,务必要给一张帖子。人家为这戒毒院,开了一场慈善晚会,还亲自画了两张画,拍卖了一千块钱呢,都以社会慈善的名义捐过来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承平就拍了一下大腿,指着宣怀风说:「你该挨骂呢。欧阳小姐为新生小学募捐办的慈善宴会,你不是当初满口子应承了来帮忙,临时就给推托了。人家再办一场,名义上还是为了戒毒院的,你又找借口不来。连我都替欧阳小姐不值。」
宣怀风当着这许多朋友面,被说得很不好意思。
黄玉珊倒是噗哧一下笑了出来,对承平说:「你算了吧。宣先生有多忙,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不亲眼看着他前前后后地做事?欧阳小姐那边,虽然没有宣先生帮忙,但我哥哥做了不少事呢。我也不知道,有人拄着拐杖,也能如此活泼。」
黄万山说:「小丫头!拿你哥哥开心吗?也不怕人笑话。」
拿起拐杖假装要打。
黄玉珊就躲到承平身后去了。
众人笑着看,都觉出一股活泼泼的青春鲜味在空气中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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