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今天他的手在贴上齐誩喉咙的时候无意识地停了一下,打开衬衫的时候也是。
不仅停住,甚至想轻轻摸上去。
“呼……”
这样下去,齐誩真的会发现的。沈雁克制地深深吸一口气,双目紧闭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意识中不受控制渗进来的一些杂念甩出去。
他在原地辗转两步,回到门前。
虽然说过要出门,可他迟迟没有离开这个地方。事实上,每天看着齐誩走进去之后,他都要在浴室和客厅之间的这个小小隔间里站上一会儿。
由于用手不便,齐誩动作慢,在里面起码要待二十到三十分钟。
而他在最初的十分钟内会一直静静地守在门外。就好比现在,当浴室内响起花洒启动的声音,一片哗啦啦扫过的水声随之而来,水珠一串接一串地落地,仿佛成千上百个密集的鼓点打上胸膛,响到一种微微疼痛的地步。
沈雁的一边手缓缓放在门板上,侧过头,一动不动斜靠在上面。
耳边除了水流声还是水流声,没有任何别的声音,单调而乏味,但是他会闭着眼睛不做声,一直听。这样的举动他无法向齐誩坦白,因为他不知道要怎么坦白。
起初他是出于安全考虑,怕齐誩在里面滑倒,会坐在客厅里听。
可是现在。
现在,这种借口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齐誩洗完澡出来,沈雁似乎还没回到家,客厅里空荡荡的。
于是他像初学穿衣的孩子般笨拙地套上一件新衬衫,慢吞吞地将扣子扣好,找到吹风筒,自力更生地吹了一会儿。
头发吹到八分干,大门便响起一阵钥匙窸窸窣窣拧动的声音,果然是沈雁回来了。
“是不是雨太大,你在路上耽搁了?”齐誩匆匆把吹风筒搁到一旁,皱着眉头迎上去,看看他有没有被雨淋湿。按照沈雁说的五分钟路程,来回不过十分钟,可自己在浴室里待着的时间起码都有这个的两倍长了。
沈雁收起雨伞,低着眼轻轻摇头:“没事,我原来说的那家店提早关门了,去了另一家。虽然比较远,不过红酒的选择相对多些。”
原来如此。
齐誩打量他身上没什么雨渍,放下心来,笑道:“正好外边冷,喝酒暖暖身子。你坐下吧,我去找杯子。”
沈雁不知道为何眼睛一直没有抬起来,只是点点头,把买来的红酒放在桌面上。
窗外的雨让夜晚更黑,更冷。
玻璃上雨的痕迹被灯光一照,衬着背后灰暗的老城风貌,花白花白的像结了一层霜。都是些让人联想到低温的意象。
“明天估计还要继续降温。”齐誩这一次并没有怀疑气象局的预测。
正好,这种天气加深了他对于酒的渴望。
以前的他有时候会一个人独自在家喝酒,也曾经有过这样的雨天,无拘无束,无所谓气氛如何,打开瓶盖就可以随时开始——那是单身男人的喝法。两个人的话就另当别论。
红酒本身即是一种需要搭配气氛的酒。
他们临时起意,家里面没有怎么布置,也没有准备任何装饰品,譬如花束,譬如烛台。齐誩于是因地制宜想出一个点子,只打开黑桃木桌上的那盏白色吊灯,余下房间的灯统统熄灭,使周围沉浸在一片淡淡的光晕之中,由深到浅铺开,取代了传统西洋格调的烛光,形成一种独特氛围。
“如何,看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吧?”齐誩后退两步环顾一下全景,微微笑道。
“嗯,挺好的。”沈雁的这番话是真心话。
尽管灯光比不上烛光有情调,但是两个人的座位处于最靠近光源的地方,全身上下都被薄薄的微白色簇拥着,有一种人世间的温暖已经全部浓缩于此,静止于此的错觉。
室外,雨声淅淅沥沥传来。
室内,软木塞“嘭”地一下被沈雁拔开,深红色的酒注入玻璃杯内淙淙作响,那种声音听上去比雨水更厚,更有沉淀感。甚至让齐誩想到他们之间声音特质的差别。
“其实你的声音比较像红酒。”两个人面对面而坐,齐誩忽然笑起来,冒出这么一句话。
“怎么说?”沈雁停下斟酒的动作,定定地看着他。
“需要慢慢品。”齐誩朝他挑了挑眉,自信得如同一位资深的品酒专家。是的,慢慢品才能品出红酒真正的味道。
一旦记住了味道,品酒的人很容易上瘾……例如他。
沈雁听完他的话,默默抬起唇角,却说:“这么说,其实我的声音不适合去参加比赛。”
比赛好比做广告,必须在有限短短一两分钟时间内给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对于陌生的评委和听众而言,选手开口时的第一印象很关键,声音需要慢慢品的人将会失去这个先机。而齐誩和铜雀台都属于那种声线抢耳、令人眼前一亮的类型,他们的优势比较明显。
这些齐誩并不否认。
不过他还有另外要补充的:“确实,你的声音给人的第一印象或许不深,可你的语气和情绪抓得很准,几乎可以说是一步到位。官方评委是专业配音出身的人,我相信他们不会那么肤浅,只关心声音不关心表演的。”
沈雁一直静悄悄地注视他的双眼,这时候忽然问:“那你最关心的是什么?”
齐誩一愣。
“我……”只关心你这个人。
真正从心底说出的话是这句。
但是沈雁就坐在距离自己不到一米的地方。
四目相对,齐誩一时间感到喉咙有点干涩,喉头突突跳了一下。里面像埋了一团火,烧尽了他原本想用的词语:“我只关心……你在比赛时开不开心。”
沈雁听到这里,一对眉毛微微舒展,仿佛冰消融成水的那一刻缓缓向外流淌的样子。
他笑了笑,低声道:“我现在就很开心,谢谢。”
齐誩看着他之前还有些寡淡的神情在灯光下一点点回暖,自己也忍不住与他一起嘴角上扬。于是浅笑着端起酒杯,晃了晃里面丝绸般富有光泽的红酒:“那么,正式祝贺你三个角色全部入围——”
沈雁亦轻轻笑着回应:“你也一样。恭喜。”
举杯,碰杯。
两只玻璃杯在吊灯的正下方相遇,杯身连接的地方高光流转,在“叮”的一声中落上酒面,粼粼地铺成一片。
齐誩收回手,很自然地仰头喝了一口。
沈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动作,最后也端起酒杯,照着样子慢慢喝下去。
酒的味道到底不太习惯,而且他挑的这一支是干红,涩感比较重。他皱了一下眉头,却刻意不让齐誩觉察。
两个人借着昏暗的灯光,一面喝,一面聊。
秋雨代替了乐曲成为伴奏,倒也十分惬意,有种难得一见的沉静感。
“对了,再说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吧。”齐誩的表情与他的语气一致,准确体现了句子里的内容,“我们新闻频道的主任今天打电话跟我说,暗访宠物医院的专题上面批下来了,可以做成‘社会调查’的其中一期,时长六十分钟——那将是我做过的最长的新闻。”
沈雁知道齐誩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天天聊工作都会提到。
如今尘埃落定,自己也替他高兴:“原来你是双喜临门,那真的应该好好庆祝。”
说罢,主动举杯向他祝贺,两个人又喝了几口。齐誩放下杯子,食指有节奏地轻轻敲打杯身,笑道:“不过……第二主持人的事情还没有定。这是大事,部门领导还得商量一段时间。”
“你有想法,有实力,我觉得这是迟早的事。”沈雁淡淡一笑。
齐誩的工作态度是他亲身体验过的,这句话说出口完全没有吹捧的意思,不掺任何水分。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用,齐誩两杯酒下去,兴致反而渐渐上来,愈来愈浓。他听见沈雁这样肯定自己,更是笑得一对眼眸神采飞扬:“哈哈,既然沈医生都这么说了,那就承您吉言。来,咱们继续喝。”
齐誩一边笑一边伸手去取酒,正准备给双方都添上,始终默默看着他的沈雁却突然问:“如果定下来了,你会因为这个提前返回电视台做准备吗?”
齐誩怔了怔,没有接话。
这个问题对齐誩而言太突然了,他不知道怎么接才合适。
这个问题对沈雁而言,却一点儿不突然,因为他已经把问题埋藏在心底太长时间。现在话题自然而然到了这里,正是最好的提问时机。
久久不见齐誩回答,沈雁叹了一口气,自己接下去。声音与目光一同放低,一同沉到面前的那杯苦涩的酒中:“你住在这里,还要每天搭车到市中心上班的话……会不会不方便?”
其实他们两个人都明白——答案是肯定的。
使用询问的语气不是因为不知道,而是一种无力改变现状,却不愿意点破的矛盾心态而已。
“我石膏都没拆,短期内他们不会叫我回去的……毕竟,领导当初都批了一个月的假。”齐誩不知道这样说算不算得上安慰,尽管“一个月”这个词本身就很刺耳。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