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上的老人如同一块人间化石,苍老得不成样子,如果不是因为他在笨重地呼吸,厉中信会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醒过来了。时隔多年,陈先生早已隐退江湖,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陈先生也只是感觉仅仅是昨天而已。
厉中信站在陈先生的面前,刀刻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西边的墙面上挂了一张黑白照片,上面的笑脸如此纯净美丽。厉中信几乎忘了这个女孩曾经的模样,如今见到,就好像时光倒流,一下子又回到了20多年前,那时候年轻气盛,不懂得掩饰,不懂的包容,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曾经的真实,也不会有那次车祸,更不会有如今程世所承受的一切。
厉中信朝那个画像深深地鞠了一个躬,不是为了求得原谅,只是一种尊重。慢慢退出了那个屋子,厉中信又来到了陈先生的身前。这次,他离陈先生的距离很近,近到可以看清他深邃的眼睛里面到底埋藏了多少仇恨。陈先生心脏严重衰竭,恐怕已经时日不多,厉中信知道,在他有生之年,一定会给自己最爱的女儿一个完美的交待,否则他也不会挣扎着醒来。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来的目的了么?”陈先生的嗓子已经极度沙哑,说话非常费力。
厉中信平静地说道:“您应该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吧,你嗓子不好,我就不硬求着您回应我了。我也只是想说,当年眭鑫的那场车祸是一场意外,我想您很清楚。但是您该解决的人是我,不是程世,他和眭鑫没有任何关系。”
“我以为你是来祭奠眭鑫。”陈先生皱着眉头说道。
厉中信的脸上没有任何温度,他知道,陈先生喜欢心理暗示,喜欢挖苦,喜欢拐弯抹角,就算是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没变。所以厉中信直接旁若无人地说道:“我知道,你不会给我个痛快的死的。程世也是,弄不好你不会让我死,直接让程世死,还是在我面前死去,最后落得和你一个下场。”
这话正中了陈先生的心,陈先生面部表情变得轻松了很多。他从座椅上蹒跚地走了下来,几步的路程走了很久,厉中信也没有朝前走,只是静静等着他的到来。陈先生到了厉中信的面前,使劲扬着脖子看了他 一眼说道:“你要看看他么?”
这句话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厉中信的手攥得紧紧的,上面的青筋爆出。陈先生用拐杖杵了一下地,旁边的墙上自上而下拉下一个屏幕,厉中信现在对这个东西极其憎恶,但是这可能已经是最大的宽恕了,最终还是没能亲自到他的身边,厉中信的唇边荡开了一抹苦笑。
屏幕上面放的是程世的录像,就是程世现在的每一个情况都展示在厉中信的面前。屋子里面的人进进出出,不知道在忙碌着什么。厉中信的心微微颤抖着,他在等着那个拍摄点聚到程世的身上。一点一点地朝一个角落移去,先是背影,接着是侧脸,最后是正脸。厉中信看到程世的那一刻程世也静静地朝远处看,他的脸一如既往的瑞丽标致,只是毫无表情。厉中信贪婪的看着程世的那张脸,你真的没有死,你真的还活着……或许,程世,你是不是也可以感觉到我在看你?
程世坐在一个椅子上,双腕和脚踝处围了一圈的东西,东西很细,但是放在身上很明显。厉中信立刻把目光朝那里看去。镜头拉近,厉中信瞬间冷汗齐下。
这可谓是惨绝人寰的刑罚,厉中信只是听说过,却从未见到过。电极从程世的一端接入,又从一端接出,清晰的画面几乎刺瞎了厉中信的眼睛。不可以,绝对不要,厉中信的脸已经变得极其苍白,嘴唇也开始哆嗦起来。
“真的那么恨么?你为什么不给你的女儿积一点儿德?日后见到你的女儿,你敢让她叫你一声爸爸么?”厉中信终于嘶吼了起来,他的身后多了两排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
陈先生眼角的皱纹抖动了一下,最终没有说话。
亲自实施电刑的人是孙卫晨,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恢复程世的身体,给他留一张好的面孔。假如身体残废,没有知觉,这么好的享受岂不糟蹋了,要是没有那张表情丰富的脸,他的那些痛苦又怎么能表现得淋漓尽致呢?
恩赐 第二章
Lason坐在厉中信的身边,这个优雅的欧洲人有着深邃黯艳的眼睛,深寒透体的眼神。
丝绸质感下面是白色肌理,显得并不是很健壮。他侧头冷笑,用不太标准的中文在厉中信耳旁说道:“看他死完你才可以死。”
厉中信的眼睛里面闪过一丝寒光,他抓住Lason的手臂,面上冷笑。旁边冲上来三个人企图遏制厉中信的动作,但是晚了一步,刺耳的低吼和清脆的声音同时传来,Lason的手臂瞬间折断,他没想到厉中信竟是如此好身手,不禁咬牙后退,旁边冲上来的三个人表情凝滞,厉中信一个上前扼住了Lason的颈脖。
Lason的脸色瞬间青紫,厉中信手上的力度越发变大,他一把拽断Lason额前的棕色头发,旁边的保镖在陈先生的眼神之下才敢出手阻拦。厉中信如同失去理智,根本不停手,抽手顶膝,猛的撞击过去,Lason摔得七荤八素,抬眼竟看到厉中信的脚,猛地一个黑影袭上脸面,等到厉中信收回脚,Lason的脸上竟然已经血肉模糊。
忽然,屏幕里面出来剧烈的嘶吼声,厉中信猛地一惊,看到里面的程世已经是浑身**,额头上面的青筋爆出,瞳孔都要从眼睛里面爆出来。厉中信因为动作僵直已经被三个大汉乱拳击倒,直接跪倒在地,头发被狠狠地拔起,脸直直地对着屏幕。
每一处的电击都直接对准程世身体最脆弱的,敏感的部位。电压和电流强度在不断地变幻,程世的身体已经如同筛糠,整人人血汗淋淋,受不住的极度痛苦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剧烈呻吟,厉中信霎时间觉得血脉尽断,眼睛前面一团黑。
大屏幕忽然漆黑一片,陈先生的眼睛微微睁大,用眼神询问着身旁站立的人,忽然间纷沓而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屋内十几个保镖一下子意识到情况有变,马上围住陈先生,双手抠紧扳机。忽然哐当一声巨响,Lason身旁一个戴墨镜的黑人直接扑倒在他的身旁,一丝喷雾状的气沫喷在他的脸上,一股甜腥味儿袭来。
一旁的Lason在地上被撞得飞快滑动,接着屋里面便出现了数十个人,巨大的霹雳声猛然间照亮了全场,厉中信也站了起来。Lason匍匐在地上,从腰中掏出短柄手枪,自腹部费力移至胸口,凸出骨节的手死死扣紧扳机,已经顾不得后果,枪口直指厉中信。厉中信蹲下身,伸出手指填在扳机位置,他双手使力,Lason牵制得直接横跌出去,头部直接撞到红漆木柜上,厉中信又探下身去,一把抓起他。
“不是和我玩游戏么?”厉中信额头上都是血污,朝着Lason露出嗜血般的笑容,Lason已然神志不清。厉中信又将他大力向后甩去,房间的案桌电视等物被撞击得粉碎,Lason一下子没了气息。
意识到来的人并不是自己是势力,而只是以抓取陈先生为目的,厉中信环视四周,想方设法紧急脱身。现在去接应那边才是关键,希望付霖已经根据自己刚才的指示找到了正确的地点,厉中信刚一回神,竟然发现旁边有人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他迅速潜入侧室,后面急剧的脚步声让厉中信顾不得思考,直接向窗外一跃而出,结果透明的防弹玻璃窗过于坚硬,厉中信被重力作用反弹回来,重重地跌在硬质地板上。
紧跟进来两个人,手持电压警棍。厉中信无暇解释自己和他们不是一伙的,直接朝东墙角开了两枪,留下两个清晰的黑洞。两个人侧头一瞬间,厉中信拉开窗闩,飞身跃了出去,后面响起一连串枪声,厉中信感觉自己的肩膀处溅起一溜血花。
厉中信朝汽车的方向狂奔过去,5秒钟,点火踩离合器,在橡胶轮胎摩擦地面尖叫声中绝尘而去。后面看不到追过来的车,厉中信才喘了一口气,车子逐渐平稳,厉中信全身湿透,衣服已经变成碎片,像是一块破布一样地搭在胸前,耳朵嗡嗡作响,全是清晰痛苦的惨叫声,眼前清晰一阵,模糊一阵,都是程世那张脸。
开了将近20分钟,厉中信才看到那个熟悉的车牌号。付霖和厉中信交错驶来,在一个转弯处猛然刹车,付霖的敞篷跑车上面覆盖着一团又一团的焦黑,车身走形,几乎已经报废。厉中信跳下车,将昏迷不醒的程世直接抱上车,付霖也跳上厉中信的车,几秒钟之后又急速驶开。
“我们的人都走散了,他们那只开了一辆箱包车追击,如果不是因为刚才一个河道处的转弯,现在都没有时间接应,恐怕还得……”
说着说着,付霖就噤声了,厉中信坐在后面,脸埋在了程世的胸口。付霖能看到他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不要说厉中信,就是付霖见了那个场面都忍受不了。前面再行驶一百多公里处就会有人接应,那时候就应该彻底安全了,只不过不知道程世能不能挺到那里。
付霖车技精湛,在路上行驶如同一阵风,车外的景物像是一部快进的电影,绚烂多姿。这里是一处美丽的海滩,沿岸风光秀美,路上很多的旅客和行人在此休闲度假。车内却是一片苍凉,厉中信好久才逼迫自己抬起头来,看着这一张面无血色的脸,厉中信将自己的手心死死掐出血来。
付霖在后视镜内看了一眼,脸色微微缓和,后面已经没有任何追踪的痕迹。他又朝后车座看了看,才舒展开的眉头又再次皱起。
“厉总,快,他马上就要没有意识了,赶紧逼迫他清醒,我们还有20分钟就到了,这附近停留都有危险。”
厉中信回过神,轻轻地拍打着程世的脸,程世毫无反应。厉中信痛下心来,使劲摇晃着程世的身躯,逼迫他清醒,并在他耳旁苦苦哀求。程世开始有了一丝意识,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厉中信激动起来,又用力拍打了他一下,程世才缓缓睁开眼睛。
“程世,你看得到我么?我是厉中信,你可以看得到我么?”
一声又一声的呼唤让程世眼睛里闪过一丝悸动,但是转瞬又没了光彩。厉中信慌乱起来,又用手死死握住程世的手,感觉到一股力量,程世又慢慢睁开了眼睛。厉中信的眼眶红了,他沙哑着嗓子说道:“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对不起你,求求你,你再挺20分钟成么?我好不容易才看到你活着,你不能就这么再一声不吭地走……”
程世的嘴唇动了动,厉中信赶紧将自己的耳朵贴了过去。程世的气息很微弱,所以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厉中信颤抖着手抚摸着程世的头发,眼角的一滴眼泪直接流到他的脸上。
“你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有对不起,没有下辈子,我只要你为我活15分钟,程世,我们只有这15分钟的路,假如你不走完,我也走不完了……”
程世闭着的眼睛微微抖了抖,可以看出他是在靠着意志力强忍着。厉中信心如刀割,他知道程世正在经受着炼狱般的痛苦,自己却要残忍地让他挺着,他痛恨自己的无能,假如这些痛苦可以转移到他的身上,就算是苛烈十倍他也愿意。
还有十分钟的路程,程世的眼神开始涣散,厉中信怎么呼唤他都没有任何反应。厉中信的眼泪几乎是没有任何控制力地往下流,他在程世的耳边泣不成声地说道:“程世,你不能这么不坚强,你想过你的儿子么?你就算是为了你的儿子,请你醒过来好不好?他如果知道你死了,他怎么能原谅自己……”
终于,程世的手指动了动,付霖在前面已经湿了眼眶。明明已经剩下很短的一段路程,如今竟然觉得遥不可及。厉中信把自己的脸紧紧贴着程世的脸,呢喃着说:“谢谢,谢谢……”
还没来得及说“你”这个字,程世的头又重重地垂了下去,厉中信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他想起车座底下有一把玻璃刀,以前放在那里就一直没有拿出来过。厉中信猛地抽出来,朝着昏迷不醒的程世说道:“你闭上眼睛一次,我就往自己的身上割一刀,直到你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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