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魔+番外 作者:吴沉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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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自己还是走了,落荒而逃,因为没法面对那样一个残酷的真相,因为那个男孩跟自己的整个信仰截然对立,不抓他已经是徇私枉法,再与他一起,隐瞒罪行,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那简直枉做了这么多年的警察。
他惩罚了自己,也惩罚了林翊,就如少年所说,如果尘世之法无法为罪人定罪,还有高悬每个人头顶的终极审判,没人能幸免,没人能逃脱。在那个系列谋杀案中,他也是同谋,他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只是没人知道这个惩罚有多重,它不是一下的斩首,而是钝刀杀人,它时时刻刻地压榨他的神经,几乎抽离了他全部的力气,剥夺了他所有的期待和勇气。
可他还是确凿无疑地爱着那个少年,因为爱他,所以怕靠近他,拒绝去关注他,强行把他驱逐出自己的世界,不如此坚决,他知道自己根本抵抗不了那种着了魔般的渴求。
然而,辛苦搭建的防护罩却在此刻轰然倒塌,黎承睿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用了五年来命令自己忘记那个人,忘记曾经爱过他,忘记他做过什么,也忘记自己为了掩盖他的罪行曾经如何违背法律和原则为他善后。他以为他做得够了,对得起那个少年了,他以为从此天涯陌路才是彼此最好的解决方法。
可直到此刻,黎承睿才发现,这些都无法成立。
只是听到林翊为他曾经淋雨,他便已经遏制不住那种全身心地疼痛,他终于知道,原来他一直没有停止过思念那个少年,原谅这五年来最深刻的内心体验,并不是理解了林翊的孤独和他杀人的计划,而是日复一日,每分每秒都在重复地想他。
想他。
是思念让他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孤独;同时也是思念,让他清楚两人经受的审判有多残酷。
黎承睿站了起来,他的内心充满一种无法宣泄的悲怆,不仅因为失去一个人,还因为无法用爱情去弥补生命中关于信仰与原则间没有办法缝合的错位和缺憾。在这样的东西面前,爱情何其无用,爱得越深,越是徒增伤感。
他的男孩不在了,他推开了他,他跟他站在对立面的两端,无论从什么角度看,他都不算做错,用林翊的话说,再来一百次,该死的人还是得死。
同样的,该分离的人,还是得分离。
可是从此阴雨连绵,再也无法想象阳光明媚是何等胜景,再也无法憧憬岁月静好是何等幸运,在他身后永远有一个少年,他站在雨中浑身湿透,他脸上遍布水渍,不知是泪还是雨。
黎承睿站起身,无声看了黄品锡一眼,然后走出去,打开审讯室的门,一把将巧言令色的老鼠黄从椅子上拽起来,直接丢到墙角,碰的一声,老鼠黄惨叫起来,色厉内荏地喊:“逼供啦,警察逼供……”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因为黎承睿卡住他的喉咙,将他顶在墙上,冷冰冰地说:“知不知道我接下来会怎么做?我会把你放了,然后把你要做污点证人的消息巧妙递给金彪,你猜他会怎么对你?”
老鼠黄脸色大变,眼神中流露出不自禁的恐惧,摇头说:“你这是污蔑,污蔑……”
“污蔑你又怎样?”黎承睿冷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脸颊说,“你以为你凭什么跟阿sir谈条件?死或者作证,选一个,不选就我替你选。给你一分钟。”
他松开老鼠黄的衣领,任由他滑到地板上,转头对目瞪口呆的阿Sam说:“一分钟后你看着办,他要不懂作选择题,你好好教教他。”
他有些心神不宁,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对阿Sam说:“我出去一下,这里交给你。”
“是。”
黎承睿头也不回地出了新界北警署,他朝自己的车走去,他忽然发现自己习惯性地总把车子停在同一个地方,他呆呆地站立在那,刹那间明白了当初黄品锡在那见到的林翊,那个少年一定是站在这里,就如记忆中那样,他朝自己跑来,他喜欢那辆老车。
耳边似乎想起林翊清澈而略嫌笨拙的话语:“睿哥……”
“我给你煲了汤哦。”
“今天功课我有做,有些不会,我做不出来……”
“我有好好吃饭啊,汽水也有买。”
“我有钱的,以后我养你。”
“我有准备礼物送你哦,现在不能告诉你。”
黎承睿痛苦地闭上眼,这个地方他就是这么回避,可是记忆仍然不肯放过他,过了这么些年还是不肯褪色,还是鲜明一路昨日,他三步做两步地开了车门,钻进去,迅速踩了油门冲出去。
这时大门那迎面突然走来几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黎承睿的车子险些朝他们撞去,幸亏他反应够快,方向盘打横,车子紧急偏向另一边,他新买的这辆越野车性能卓著,及时刹住,一声尖响后,车子在离大门栏杆一公分处停住。黎承睿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撞上人,更加没撞烂新界北警署的大门,不然就算有八辈子老交情也非得折了不可。
他听见那几个人不满的抱怨和喝骂声,于情于理他都该下车道歉。于是黎承睿抓抓头发,开了车门下来,这才发现这是两对奇怪的组合,当前的两个老年妇女一个手捧遗像,一个哭哭啼啼,他们身边各有一名年轻男子搀扶,黎承睿望过去,突然间觉得呼吸维艰,心脏在瞬间像被人紧急按停。
尽管隔了有十几米,尽管当中隔了有五年,可他还是一下认出了左边那个年轻人。他长高了,脸型拉长,下巴弧线更显精致绝伦,双腿笔直有力,他的衣着仍然很普通,发型仍然只要整洁不讲时尚,可是他整个人与以前相比,却如宝玉新成,润泽俊美,少年时代的懵懂神色一去不返,他顾盼之间,如明珠光晕,熠熠生辉。
那是林翊,他仍然如第一次相遇那样,只需惊鸿一瞥,便已惊涛骇浪。
林翊,他的小翊,黎承睿愣愣地看着他,几乎挪不开眼,他在这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他想这是在做梦么?因为想得太多,所以禁不住描摹他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可真等他站在面前,黎承睿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真实感。
他情不自禁地朝林翊走过去,他早已知道必然如此。
可是林翊却像不认识他一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转开视线,他低头对手捧遗像的老女人说了什么,对方不再责骂黎承睿,只是怒瞪了他一眼,然后带着几个人朝警局走去。
林翊转身的时候完全没有再看黎承睿一眼,连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外露,从头到尾,他就如看一个陌生人那般。
黎承睿的脚步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84、重逢(三)
黎承睿目送林翊渐行渐远,直到他进入建筑物完全看不见人为止。
他浑身微微发抖,深呼吸了好几下,才从乍然重逢的震撼中拉回理智,他抖着手想找烟,摸了摸全身口袋,才发现烟早已抽完。
这几年烟瘾变大,他所在的办公室楼层因此僻出一间专门的吸烟室。
有时候心里空洞得抵不住,就只能一根接一根地抽。
黎承睿仰头看天,天色很蓝,是香港秋冬天气中常见的晴空万里,纯粹的蓝色沤染了他的眼睛,天空高远,白云如絮,光线太亮,以至于他感到眼睛酸涩。
已经五年,原来,已经过了五年。
他的男孩长大了,他已经懂得将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视而不见,五年前他冲男孩说,从今以后,再不相识,五年后男孩实践了他的要求,从理智上讲,他做得很对。
做得很对。
黎承睿微微闭上眼对自己说,痛苦是必须的,这就是选择的代价,这种宛若旧伤口裂开一般的疼痛,只是一个需要经历的过程,过去了就好。
过去了,也许有天能真正走到林翊面前,直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轻声问一句还好吗,然后从心里祝福他快乐健康。
可是为什么这种疼痛老也没有过去?它就如被人重新狠狠劈了一刀,新伤旧痂混在一块,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电话响了,他做了一下深呼吸,才断然接通,有些仓惶地“喂”了一声。
“阿头,事情有变。”阿Sam口气中带着懊恼,“不知道谁走漏了消息,老鼠黄的诈骗案中上吊自杀的那个阿伯家人捧着遗像闹了上来,我刚刚跟他谈好了交易,他指控金彪,我们这边给他销案放人,现在这样可怎么办?”
黎承睿心里一跳,严厉地问:“消息走漏到什么程度?”
“苦主现在知道老鼠黄被我们抓到,吵着要他出来偿命。人证物证都在,我怕我们这么放人,对受害人交代不过去。”
黎承睿微一沉吟,立即想到刚刚看到的林翊,他几乎可以断定,捧着遗像闹事的,应该就是林翊搀扶的那位老妇人。只是不知道林翊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为什么会众目睽睽地参与进来,这根本不符合他策划那几起谋杀案中表现的周密和冷酷。
他到底来做什么?
黎承睿摇摇头,压住心里不太好的联想,冷静地说:“让阿良他们先挡住人,我马上上来,你看好老鼠黄,知道吗?”
“是。”
黎承睿顾不得自己的车了,转身飞快走进新界北警署,回到刚刚审讯老鼠黄的商业犯罪调查科。
他是黎警官,他一直都是黎警官。
他到的时候,那边走廊里隔着老远都听见一个老年妇人嘶哑的哭喊声,还有一片吵闹声,可是没有听见林翊的声音,黎承睿脚步停顿了几秒,自嘲一笑,再抬起,则以一种坚决的方式大踏步进去。
商业犯罪调查科的探员基本都出来了,曾珏良苦口婆心劝说那位捧着遗像哭泣的阿婆,连黄品锡都在帮忙劝。黎承睿一来,不知谁喊了一声“黎sir”,大家纷纷让开,透过人群黎承睿一步步走过来,他没有看向苦主,只是一眨不眨地凝望林翊,他就站在那,半垂着头,站在另一位同来的青年背后,多少年过去了,可是他显然没有改自己的小习惯,在人群中,他永远保持疏离和茫然,似乎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置身这么吵闹的环境中。
此时,林翊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又飞快地调转视线,眉间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漠然的表情。
他的男孩,黎承睿心疼如刀搅,不看到他,也许可以用理性压制住那些思念和牵挂,可等人真的活生生站在面前,又怎么做到视而不见?
黎承睿深深地凝望他,这一刻他想不顾一切上去将他抱住,再也不放他离开,什么法律责任都抛到一边去,如果人真能那么简单地,如在真空中一般地活着,仅凭感性冲动,如动物那般活着,那该是何等幸事?
可没人能那样生活,他尤其不能。
他是黎警官。
黎承睿握紧拳头,随后放弃全身力气一般,慢慢地松开拳头,他再抬头,已经一脸冷峻,淡淡地说:“阿婆,我是西九龙重案组高级督察黎承睿,这里的最高长官休假不在,你有什么事,跟我说,这么闹,我不介意让他们起诉你妨碍公务。”
他的冷峻成功令那位捧遗像的老妇人停止了哭嚎,转头求助地看向她身后的两个年轻人。
“黎警官,婆婆只是想指认那个骗子,”阿婆后面的年轻人开口,“她见过那个骗子,想帮警方指认他,好早日定他的罪!”
“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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