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半夏 作者:九夜茴
Tags:虐恋情深 青梅竹马 黑帮情仇 不伦之恋
她那时的表情我现在还记得,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傻傻地用柔软的皮毛保护着自己珍贵的食物,即使力量是那么的微小,也隐忍着绝不放弃。那时候我就觉得了,这样的女子啊,自然会有人想捕获,也有人想保护。
后来,命运就和那两个人纠缠到了一起。他们总是做我意料之外的事情,间接让我的人生不圆满。而这个过程中,几乎消耗了我生命大半的喜怒哀乐… …
在海平剧院那次,我本来是想好了所有的台词的。我要让魏如风亲口告诉我他的决定,明确地知道他已经扭转了未来的方向,然后再仔细说出自己的心意,即使不被接受,也要姿态优雅地转身,完成我不平凡不美好但却仍然骄傲的初恋。
结果呢,他满身是血地倒在了我怀里。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恐惧。如果可以以命换命,我那时大概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死。直到现在,我举起左手都仿佛会隐约地看见血迹,殷红殷红,暖暖地从我的手指缝中流过。一滴一滴地砸在我心里,宣告不屈与忠诚。我是真的真的觉得悲伤了,爱情与死亡,这两个字眼之间,距离是多么的远,又是多么的近!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我认命地放弃了我的恋爱美学。绝对不是什么成全,也不是什么承认,更不是为了凸显男女主角的坚贞。我很委屈,我的爱情就像被他们胁迫一样,合着眼泪和鲜血,别扭地退位。
其实魏如风不是对我不好。
他可以和我调侃,开不着边际的玩笑;他可以在我面前毫不掩饰地吃大堆巧克力,然后眯着眼睛安心睡觉像只满足的猫;他可以容忍我不停地抱怨高等数学、微分、积分,开车带我去吃大餐;他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独独对我说心里隐秘的话。
他可以为我做很多。
但是,为了夏如画,他可以不要命。
我与他之间永远差那么一点,伸出手,却抓不住。
也可能正因为如此,所以即使他们从我的世界彻底消失,我还可以有模有样地活得好好的。
而她呢?
死了。
我低下头看手中报纸冰冷的宋体字,那上面的铅印慢慢模糊,不知不觉间,我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
放下报纸,我就给陆元打了电话,可是他的手机一直没人接听,我一着急,干脆请了半天假去他的报社。
说来惆怅,和这位现在也算顶顶有名的新闻记者结识,还是因为在学校里的那次偶遇。那天我们一起送他们远行,一起体会着诀别的味道,一起保守着他们的秘密。
看着他们慢慢消失在黑暗的尽头,我还是有点不甘心,我想陆元应该也一样。
“别看了,影子都没啦。”陆元笑着说,他笑起来很好看。“你不是也在看。”我却实在笑不出来。
“我习惯了啊。”
又是一个认命的人,我颠了颠肩上的画板,伸出手,正经地说:“握手吧,我也习惯了。”
他惊讶地看了看我,然后哈哈大笑。
“我叫陆元,陆是大写的六,元是一元钱的元,你可以叫我六块钱。”
“苏彤。”我大方地点点头。
“为了共同的习惯,我建议咱们可以去小撮一顿!”陆元指了指校内餐厅说。我打个响指,欣然应允。
于是我们一起转身,往与那两人相反的方向走去。
生活多少会有点宿命的提示,总之,他们消失在黑暗里,而我们走在了灯光下。
不过那个时候,我不会想到,多年之后,依旧是我们看着他们的背影为之送行。只是这一次,竟然是阴阳两界了。
到了报社,那里竟然一片混乱,离很远我就听见了编辑室里陆元的怒吼声:“谁写的她是程豪的情妇?是他妈谁写的!你采访警方了吗?你了解她吗?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是被绑架的!她是被害死的!”
我忙走进屋,拉住正在大吵大闹的陆元说:“陆元!你冷静一下!”
“我没法冷静!我告诉你,你也冷静不了!魏如风也死了!他们那天根本就没逃走!魏如风在西街码头烧死了,夏如画被程豪绑架了!他们,他们都死了!”陆元红着眼睛,绝望地嘶吼。
我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看到夏如画的死讯后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没想到原来这预感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应验,那个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竟然已经消逝如风。
“陆元,咱们走吧。”我拽着他的胳膊,低声说。
“他们… … ”
陆元指着报纸还要说什么,我猛地抬起头,流着泪说:“你还管他们什么!夏如画死在街头,难道你等着让警察给她收尸,替她火化吗?”
陆元扭过头怔怔地看着我,我心里乱得很,抹了把脸转身走了出去,陆元狠狠地把报纸扔下,跟着我一起下了楼。
陆元开车带我到了海平市公安局,路上我们胡乱商量好,因为怕他见到夏如画控制不住情绪,所以由我去认领夏如画的尸体,他去跟警方了解具体情况。
我接受了叶向荣的例行询问,问到魏如风的时候我骗了他。我怎么会跟魏如风不熟呢?他的眼角眉梢,他的只言片语我都印在了心里,但是这是我们之间美好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现实也不允许我告诉任何人,即使他已经死了,但他毕竟还是有罪的,而我要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只有选择冷漠,这也许就是成人的悲哀。
当天陆元没能告诉我魏如风究竟是怎么死的,他问了叶向荣爆炸案的始末之后,就和警察一起去冷藏室了。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一寸寸地掀起了染了血色的白罩单,夏如画和从前完全不像了,她非常瘦,锁骨突出,单薄的像个孩子。陆元的手一直在抖,他温柔地蹭去遗留在夏如画脸上的血迹,仔细地抚摸着她已经完全冰冷的肌肤,轻轻地呼唤她的名字。
然而在这个冰冷的房间内没人能回应他,他跪在那里,紧紧抱住他深爱的女子号陶大哭。
那天我没有陪他到最后,我要回家,要给丈夫做饭,给女儿讲故事。男人可以不娶,女人不能不嫁。就像夏如画对我说的,我过着和大多数人一样的日子,做着和大多数人一样的事。
看着她安静的遗体,我想在当初她的确是为我着想的。
最终我们默契地给他们合葬,陆元固执地拒绝了叶向荣提供的所有帮助,我能理解他,虽然我知道那个警察尽力了,他眼中的悲痛不比陆元少,但还是忍不住埋怨。死亡是最大的界限,注定的结局没有留给活着的人任何机会。
魏如风尸骨无存,灰飞烟灭,按警察的说法,DNA 也不是万能的,在那种现场,他们什么都提取不出来。夏如画死的时候穿着魏如风的衬衫,也就勉强算得上有衣冠家。墓地是我和陆元一起选的,下葬那天只有我们两个人,看着那用衬衫包裹着的骨灰盒深埋地下的那一刻,我抑制不住哭了出来。我想起了《 圣经》 里的那句话:我们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尘归尘,土归土。
他们真的就此化作尘埃了。
陆元准备了大束的白玫瑰,他亲自掩土、立碑。碑铭也是他描的,那小心深情的样子,不像是给亡人绘字,倒似是给情人画眉。一直待到傍晚,陆元都不肯离去,他孤独的身影让我格外心酸。“走吧。”我对默默地蹲在墓前的陆元说。
“你说他们幸福过吗?”陆元怔怔地问,“在这么短的人生中,真正地幸福过吗?”
我一刹那想起魏如风的眼睛,他深邃的眼神中,永远有一丝淡淡的温柔,我想那是他黑暗日子里,仅有的守候和希望。
“他们曾经幸福过,他们本该一直幸福着。”
“那他们后悔过吗?”陆元收拾好笔墨,红着眼圈站了起来。我看着那两个人的名字说:“他们还没来得及后悔。”
“他们和咱们告别的时候,没想到会这样吧。”陆元叹了口气说,“那时候他们也许是想着要好好活一遍的? 一现在没人知道他们最后是怎么想的了。叶向荣说,他们俩谁也没留下遗言,如画那时候已经不清醒了,她只喊了声魏如风的名字… … ”
我拍了拍陆元的肩膀,他抹去眼角的泪,冲我淡淡一笑说:“让你笑话了。我想起她就难受,这几年她太受罪了。叶向荣说他们一直关着她,给她吸LSD ,那是迷幻剂,她的精神最后已经错乱了。过几天我要和他们一起去趟甘南,如画回海平之前一直在那里,应该还有点遗物。”
“你想开点吧,到了那边,别太难过。”我说。
“嗯,走吧,我送你回去,孩子也快从幼儿园回来了吧?”陆元掸了掸手上的土说。
我看看表说:“我老公应该已经把她接回来了。”
“我觉得你现在挺好的,真的。”陆元看着我恳切地说,“至少能放下,过自己的生活。”
我笑了笑,没有答话,我们一起并肩走出了墓园,天边的浮云映着霞光,如同镀了层旧金,我暗暗想着陆元的话。
我放下了?
就算放下了吧。
陆元一直把我送到我家的小区门口,和他道了别,我顺路又买了些菜。
可能是前一阵子有毒农药传得沸沸扬扬,最近菜市里检验的更加仔细了。有的菜干脆不让再买,那些菜农于是提了价,普通的菜也平白涨了钱。
我去的时候,旁边一位相识的主妇正和小贩计较,几块几地吵闹不停。见我过来,便一把拉住壮声势,抱怨得更加起劲。小贩最终落败,让了零头。
她欣喜地付了钱,一路向我传授他们南方人的买卖经:“他们贼着哩,你当是菜少才涨价?早上遇狗我看见了,他家的车全放了进来,后筐里有的是!呵,真以为什么都能涨?水电煤气,白面汽油… … 算下来都提了价!薪水却不加,我家那位给的家用也少。哎哟,女人就是得算计着过啊。”
我心不在焉地应着,路过一家蛋糕房说要买点东西就匆匆地摆脱了她。总觉得和她这样的人待久了,就真的沉溺于柴米油盐了。那家店里有几个女高中生,正说笑着讨论明星,我在她们旁边看着面包的价钱和生产日期,这样的对比又让我觉得方才的挣扎可笑,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当初沉溺于图画的艺术少女,梦想稍纵即逝,手中的大小塑料袋才是人生。
拿出磨掉颜色的钥匙,打开家门,闻到熟悉的气味,看着女儿乐颠颠地向自己跑过来,我终于心安了。浮生若梦,平凡也好,琐碎也好,能紧紧抱住的,才是真正自己的。
女儿今天格外高兴,她拉住我的手,带着糯糯的鼻音说:“妈妈,妈妈!给你看个好东西!你闭上眼睛!”
我乖乖地闭上眼睛,微笑地等着她变出可爱的戏法。
“你看!”她抓着一把五颜六色的东西在我面前晃了晃。“什么啊?”我抱起她问。
“糖果!”她满足地摊开手说,“漂亮吗?”
其实那只不过是些廉价的水果糖,连好看的糖纸都没有,用透明塑料皮包着,泛着浓浓的香精味。
“谁给你的啊?”我问她说。
“旁边家五金店的叔叔。”
“哦。”我回想了一下却不曾记得这么个人,在街里玩,邻里间小孩子比大人们还要熟悉,“跟叔叔道谢了吗?”
“谢了!”她一边说一边剥开一颗吃。
“别吃了,吃多牙会长虫,妈妈替你保管好不好?”我抓住她说,那些糖果色素肯定不少,我想还是不要吃的好。
“妈妈,我不吃了,可是我想自己保管。”她有点委屈地看着我说,“因为那是叔叔送给我的礼物,我知道你嫌不好,可是叔叔他没钱的,这是能给我最好的了。”
我诧异地看着女儿,欣慰她的懂事和善良,看来即便是廉价的糖果,也可能会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女儿看我不吱声,就撒娇地摇晃我的胳膊说:“好不好吗,妈妈,我保证不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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