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我是你初恋么?”方茴问,她有点紧张,手不自觉的抓紧了车架。
“靠!当然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狼狈啊!”陈寻大叫。
“没有单恋过谁?”方茴放松下来,笑着逗趣的问。
“没……”陈寻不假思索的说,却又突然停住,“有吧……”
方茴的脚后跟猛地磕在了车后轱辘上,狠狠的疼了一下。
“聊会儿天再回去吧。”陈寻停下来,转过身说。
“好……”方茴恍惚的回答,她的心刚才停滞了一下,模模糊糊的搞不清楚陈寻刚才说的到底是没还是有。
“我请你吃冰棍!我都骑出汗了!冰冰怎么样?你要桔子的还是荔枝的?”
“桔子。”
“好!等我啊!”陈寻把车停到路边,跑向了旁边的小卖部。
陈寻买回了冰棍,两个人就坐在了旁边马路牙子上。方茴轻轻咬了一口,桔子味的冰块让她打了个哆嗦,她咳嗽了两声,装作不在意的问:“是有吧?”
“啊?什么?”陈寻吸了一口快流下来的冰水,转过头说。
“单恋的人……”方茴小声说,“是王曼曼?”
“怎么可能是她!”陈寻使劲摆摆手说。
“那是谁?”
“其实那也算不上什么单恋……嗯……你认识的。”陈寻有些局促,低下头说,“吴婷婷。”
“哦……”方茴尽量平淡的表现,她想起吴婷婷那漂亮的低领衣服,姣好成熟的模样,过于活泼开放的言语,心里突然有点难受。
“你上回不是问我白锋是谁么?我干脆给你讲讲我们以前的事吧。”陈寻望着远处,已经沉浸在了过去的思绪里。
“好吧。”方茴随着他的目光,也茫然的望向了另一边,她有种感觉,那里可能是她怎么也看不清的地方。
当陈寻和唐海冰他们梳着板寸,穿着背心裤衩,吸着鼻涕,自称女神的圣斗士满胡同乱跑时,吴婷婷还是个天真漂亮人见人爱的小丫头片子。那时候她根本不会骂人,更不会抽烟,也绝对没穿过暴露的衣服。她总是一身干净的小花裙子,梳着两个小辫,一颠一颠的跟在他们后面,奶声奶气的说:“等等我,等等我。” 这种时候唐海冰通常不会理会吴婷婷的呼喊,继续向前冲杀,而陈寻总会停下来,回过头喊:“快点啊!”如果她实在慢了,陈寻就干脆拉着她一起跑。
不过陈寻和吴婷婷并不是传统意义上浪漫的青梅竹马。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北京这地界儿上,这些孩子还根本不知道浪漫两字怎么写。他们会分抢金鸡片和虾条,以至于吵得不可开交;会因为玩三个字时拍打的使劲了,去告彼此家长;同时也会开开心心的掰开大大泡泡糖或双棒冰棍,一人一半;会偷偷买五毛钱一碗的豆腐脑,头碰头凑在一起大口的吃。这样的生活酝酿不出什么激烈的情感,只有站在对方院门口大声呼喊名字时所带来的欢愉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喜欢。
白锋和他们不一样,他比这些孩子大两三岁,不管是上学、懂事、还是闯祸,都比他们先行一步。他家里情况并不好,父亲因为盗窃被判刑,母亲是同一个监狱的女犯,两人不知道怎么着出来之后就结婚生孩子了,接着又不知道怎么着就互相看不顺眼不过了。最后他们谁也不要这个孩子,把他扔在了他爷爷家。那老头已经什么都看开了,眼珠子都指望不上,还能指望眼眶子?不过多付碗筷,白锋就权当是小猫小狗养大的。
好在这些都没影响白锋快乐成长,至少最先开始没影响,他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和身高个头充当起了这一片的孩子王。比如他玩砍包时总能抓住包,多挣几条命,玩踢锅时攻守俱佳,捉虫子也最灵巧,放在玻璃罐里的蛐蛐永远叫得最响,打架更是几条胡同里的NO.1。所以大家都爱跟他一头和他一起玩,傍晚吃完饭就像聚会一样纷纷跑到白锋那里去,在他们的胡同里,总能听见孩子们稚嫩的呼喊声:“走!找白锋去!”
在那时,陈寻、唐海冰和孙涛是白锋的忠实拥趸,而杨晴和吴婷婷则是白锋的忠实崇拜者。小孩子不懂得怎么表现爱慕,男孩通常用追跑打闹来引起女生的注意,而每次陈寻“欺负”了吴婷婷之后,她都会扁着小嘴一脸委屈的说:“我告白锋去!”然后一颠一颠的跑走。留在原地的小小陈寻,也会因此而感到一丝丝的难过。就这样,三个人之间勾成了无比单纯的三角关系。
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年龄的增长,大人们渐渐的介入其中。找白锋玩得人越来越少了,原因很简单,就是家长不让,怕跟着犯人的孩子学坏了。其实白锋他爸不见得有多大道行,但是经过人们口口相传,这事就深了。王家二大妈经常跟她孙子说:“白锋他爸杀过好几个人!现在凶刀还在他们家床铺下头压着呢!跟白锋玩,万一他看你不顺眼了,就得给你三刀六洞!”小口儿张叔叔吓唬他儿子:“白锋家是祖传的杀人病,发起疯来你爸爸我都制不住他!以后不许跟他玩,听见没有!”相比较起来陈寻他妈还比较科学客观,她只是淡淡的说:“别去白锋那院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些事白锋心里明镜似的,他也不怒不怨,干脆和学校的同学鬼混起来,不在胡同露头了。
唯一不太听话的就是吴婷婷,她照样天天往白锋家跑,敲门问他爷爷:“白锋在家么?”只不过她的期待问话常常得到失望回答,他爷爷总是摇摇头说:“不在,外面野去了!唉!随他爸随了个铁!”就这么三番五次之后,吴婷婷终于遇见了白锋,确切的说不止白锋,还有他身边一个挺古怪的女孩子。那女生穿了很紧身的衣服,小小的胸脯形状能看得一清二楚,白锋和她坐得很近,一边吐着脏字笑骂,一边抽烟。
“婷婷!进来啊!”白锋看见她,高兴的笑了。
吴婷婷怯怯的走进去,白锋一把拉住她,往她手里塞了一大把酸三色。
“看我们婷婷漂亮吧!”白锋很骄傲的对身边的女孩说。
“你丫不会恋童吧!”女孩不屑的瞥了吴婷婷一眼。
“滚蛋!你丫吃醋了吧!”白锋毫不顾忌的拍了她屁股一下。
吴婷婷手心里出了汗,糖果好像化了一点,粘粘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她是谁啊?”吴婷婷小声的问。
“她呀!你嫂子!”白锋坏笑着说。
“嫂子?”
“就是我媳妇!”白锋大笑了起来,那个女孩有点不好意思,狠狠的捶了他一下。
吴婷婷从白锋家出来时哭了,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吃糖,在路上她遇见了陈寻,陈寻慌慌张张的凑到她脸上看,不停的问怎么了。吴婷婷后退两步,把小花裙子紧紧向后勒住弄得像紧身衣一样,抬起眼问陈寻:“好看么?”
“不太好看。”陈寻歪着头,困惑的说。
“好看!你不懂!”吴婷婷气鼓鼓的转了个圈。
“那……好看吧。”陈寻无奈的说。
“其实……”吴婷婷低下头,“我也觉得不太好看……”
说起来白锋没给过吴婷婷什么好处,更谈不上情感的付出。他就像喜爱一个洋娃娃一样的对她好,直到他彻底离开都是如此。
那天他见到吴婷婷的时候照例跑过来塞给她糖,他兜里好像总是为她预备点好吃的。吴婷婷接过来含在嘴里,学赖宁把糖纸挫成小棍。
“好看么?”吴婷婷突然想起了点什么,她手忙脚乱的把裙子又弄成了紧身的形状。
“好看!我们婷婷最好看了!”白锋笑着看她折腾。
“比你媳妇好看么?”吴婷婷的童音念出“媳妇”这两个字,听着特别的别扭。
“嗯!比她好看!”白锋弯下腰掐了掐她脸蛋说。
“那我当你媳妇成么?”吴婷婷天真且认真的说。
白锋大笑起来,最终看着吴婷婷快哭出来的小脸使劲说了可以。
“长大吧!长大了当我媳妇!”
“好!”
这是他们两人最后一次的对话,怀揣着最美好梦想的吴婷婷怎么也想不到,她和白锋竟然就此一别,后会无期。
半夜两点多的时候,胡同里进来了两辆警车,蓝红相间的顶灯,晃得各家各户都胆战心惊的。吴婷婷迷迷糊糊的缩在她妈妈怀里,她爸爸和几个男人一起出院看了看。没一会儿他们就回来了,她妈妈忙迎上去,慌张的问:“这是怎么了?谁家出事了?”
“老白家!他那个孙子把人脑瓜瓢给开了!警察抓人呢!”
“哎哟我的妈呀!白锋这孩子怎么这么大胆儿啊!抓着了么?”
“没!早跑路了,晚上就没回家。他们这家子人可真是的,我就说别让婷婷总跟他玩,你还不当个事儿!你瞅瞅!现在都闹出人命了!”
“谁不当事啊!我说她,她听么!婷婷!婷婷!……诶?这孩子哪儿去了!”
吴婷婷听见白锋的名字早就跑了出去,她在院门口遇见了同样闻风而来的陈寻,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说不出来话,半天吴婷婷才倒过气来,颤悠悠的说:“你说,白锋他没事吧?”
“没事吧?”陈寻的话一点都不像回答。
“没事,肯定没事。”吴婷婷努力笃定的说。
“嗯,肯定没事。”陈寻也跟着她笃定的说。
两个孩子最后被各自家长拉回了家,他们那时候还以为睡个觉明天就一切都好了,可以当面问问白锋到底怎么回事,可是自那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到过他。
白锋的案子很简单,聚众酒后斗殴,多人受伤一人身亡,疑犯除白锋外另有两人在逃,正在通缉中。死者系某职高学生,据传是混乱之中白锋拿着啤酒瓶砸到了他的后脑,致使其当场死亡。涉案的孩子多半被送入了少管所,剩下少部分情节较轻的,也都被学校给了处分。
沸沸扬扬的白锋事件告一段落,人们除了在茶余饭后再念叨两句,也就不再惦记他。而为之改变的只有吴婷婷,她后来和白锋的那些朋友混在了一起,也开始穿紧身衣、化妆、骂人。她收集所有的线索,去打听发生在白锋身上的所有事。倔强的她信誓旦旦的认为,总有一天白锋会回来。即使不能履行彼此的诺言,至少想起来时还可以相视而笑。这是她整个少年时代最执著的想法,一想很多年。
“那你呢?是不是还喜欢她?”方茴静静的问。
“怎么会呢!现在不是有你了么!”陈寻轻抚着她的头发,叹了口气说,“已经不喜欢了。我觉得两个人在一块,一定得是彼此心中最至高无上,无可替代的存在。可是显然我代替不了白锋在婷婷心里的位置。我不愿意委曲求全,她也不想退而求其次。既然这样,何苦非凑在一起呢?”
“因为这个就放弃了?你还真自私霸道……就不能多付出一点啊……”方茴摇摇头说。
“不一样……呵呵,反正我就是挺极端的人,你可别让我知道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啊!”陈寻笑了笑说。
“但是我还是挺心疼她的。我觉得她真不值得,因为白锋的人生改变自己的人生,而改变自己之后又不能对白锋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这样的等待,太没意义了。”
“有些事,对你来说没意义,对别人可就不一定了。”方茴轻轻的说,她从陈寻语气中感受到了太多的不甘心,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