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玉(金玉王朝第一部)+特典 作者:风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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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五指怀着最大的愤怒和失望,缓缓的,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宣怀风听见在死寂般的后花园里,指关节带着极大力量活动时发出的卡拉卡拉声。
这种指关节的动作,大概非常能发泄心里的一些怒火,白雪岚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慢慢的,眼睛里要吃人般的锐芒仿佛被什么磨平了似的,一点点削下去。
粗重的呼吸声渐渐小了。
一切都是连带着的。
随着夕阳黄金般的光芒消散,树荫的影子从拉长到逐渐黯淡、消失,白雪岚的脸也不再狰狞。
怒火消失的同时,替补上来的是说不出的沮丧。
宣怀风看见那样的沮丧,也无法再全神贯注地警惕,他慢慢放松绷紧得快断掉的四肢,复杂地看着白雪岚。
宛如冬夜喝到冰化的柠檬汁,那种酸酸冷冷的怅然,浸透了两人的骨髓,连指尖也是无力的,不复生机。
不知隔了多久,一点声音软软的敲打着耳膜。
宣怀风听了片刻,才醒觉那是白雪岚的叹息。
白雪岚一边叹息,一边转身,低低的说了一句什么。
宣怀风就算竖着耳朵,也没听清楚那沉重的语调里到底藏着哪几个字。
站在大树底下,看着白雪岚朝月牙门那头一步步踱去,步伐很慢很稳,带着决断的味儿,仿佛一辈子也不会回头。
忽然间,宣怀风想起白雪岚曾经唱过的那《西施》。
只觉得光阴似箭,无限的闲愁恨尽上眉尖。
宣怀风懵懵的,独立树下,自己也不知道站了多少时候。
渐渐四周都黑下来,门下廊下电灯全亮了,远远近近,照着亭台楼阁影影绰绰,他倒像个无主的孤魂。
终于,他挪动了站得发酸的双腿,慢慢走了几步,才发现自己正朝白雪岚的房间那方向去,不禁站住脚。
惆怅了一会,便换个方向,往自己房间去。
可到了隔墙下,脚步又停了。
他的心乱极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
他不该再想白雪岚,偏偏发了疯似的就是忍不住要想。
他总弄不懂白雪岚,明明很好的一天,为什么就闹得不欢而散。
他觉得和白雪岚相处,需要很多勇气和毅力,白雪岚就像一个奇怪的黑石洞,你伸手进去,有时候摸到宝石、珍珠,或者热腾腾的好饭菜,但有时候伸手进去,那黑石洞会忽然无缘无故的翻脸,变成个老虎钳子夹住你的手,让你挣也挣不开。
可今天,他甩了这黑石洞一耳光。
宣怀风忽然的满心不是滋味。
打人的手有点发麻,仿佛曾经被针扎过一样,里里外外的不自在。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不好。
他不待见白云飞,他背弃了奇骏,他还打了白雪岚,一个中了枪伤的人。
天下的恶事,自己都做遍了。
宣怀风是只要发现错了就敢于承担的,一瞬间,他就涌起去向白雪岚道歉的冲动。
他又换了方向,大步往白雪岚的方向走。
只是走到一半,他又猛地刹住脚步,他知道白雪岚想要的是什么,他觉得自己大概会变成送上门的一块肉。
一块肉,毫无价值,也没有廉耻。
电灯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宣怀风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扯得变形了,痛苦无比。
他是肉欲的动物吗?
他曾经是那么深爱奇骏的,但现在却疏远了奇骏。
他很想否认这一切和白雪岚那些疯狂淫靡的夜晚没有干系,但他做不到。
那么,是说看起来高贵无比的爱情,会轻易被肉体上的满足打倒吗?
他从不知自己是这样堕落贪婪的生物。
宣怀风像被击溃了,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脸。
「谁站在那儿呢?」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
宣怀风赶紧擦了眼角,把所有愁苦都隐藏起来,转过身沙哑地说,「是我,怎么了?」
「哎哟,是宣副官您啊?」正走过来打算查探的听差立即换了笑脸,呵了呵腰,「入夜了,您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呢?我见墙壁下头一个影子立着不动,以为是什么别的人……您大人有大量,可不要怪我,这些天总长再三吩咐,公馆内外安全都要加强。」
宣怀风没听他说,因为看见他是从那一头走过来的,试探着问,「你是从总长那边过来的?他正忙什么?」
听差回答,「总长正闲着,叫我给白老板打个电话,就是唱戏的那个白云飞,叫他过来一趟。」
宣怀风原以为白雪岚还在生闷气,一听却大出意外,忙问,「叫他过来干什么?」
听差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低声道,「您说,这种时候叫他来,能干什么呢?不就是给总长解闷嘛。」
宣怀风脸色微变,但这里电灯照不清楚正面,听差也没看出来,只听他沉默了一会,说,「既然是总长的吩咐,你快去打电话吧。我今天累了,要早点休息,别和总长说在这里撞上了我。」
至此,道歉之类的念头通通打消。
宣怀风回到自己房间,把房门关起来,在里面上了锁,坐在书桌旁闷闷不乐。
今天果然有总署送来的文件,一大叠整齐地放在桌面。
他拿起一支钢笔,吸了墨水,一份一份翻开慢慢批阅。
以为会慢慢静下心,驱赶了那份焦虑,但勉强批了二十来份,既越批越烦,一个字也看不入眼。
他担心自己情绪糟糕,在文件上批错了字反不好了,只好放了笔,仍将文件分成已批未批,案头左右各放一叠。
一时又觉得房里空气压抑,站起来重新把房门打开。
岂料,站在门边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更想往外走,他一咬牙,索性走到九曲桥那头,站在水边,一个人瞅着水影发呆。
刚好,两个护兵巡逻经过,走近了看到是他,都立正敬礼,叫一声,「宣副官。」
宣怀风嗯了一下,问他们,「今晚总长有客人拜访?」
一个护兵说,「是有客人,不过不是他拜访,是总长特意请过来的,就是常来的那个唱戏的。」
宣怀风问,「他和总长都在书房吗?」
护兵说,「不是的,都在总长房里呢,还要了不少酒菜。总长还要听差的把门口等人的黄包车打发回去,传话说客人今晚不走了。」
宣怀风仿佛被谁猛然抽了后脑勺一下,眼前有点发黑。
站了一会,才发现两个护兵还在等着自己,挥手道,「没事了,巡逻去吧。」
这一下,连水影也安抚不了心里那股抑郁难受了。
宣怀风从地上捡了一颗石头,狠狠掷到水里,转身回到自己房间,把孙副官送过来的梵婀铃取出来。
走到门前小院里,一手持琴,微微侧头,下巴抵着琴,一手持弓。
闭上眼,琴弓在小提琴弦上轻轻拉动。
抑郁如泣的音调,便从琴弦上缓缓地飘荡起来了。
第三十章
白云飞连续意外了三次。
忽然接了电话,要他赶去白公馆,这是第一个意外。
一到白公馆,不是去书房,而把他迎到了白雪岚的睡房,那自然是第二个意外。
刚坐下,白雪岚也没问他的意思,就吩咐听差把外面等他的黄包车叫走,意思说他今晚在这歇下。
这,就是第三个意外了。
连续三个意外之后,又有听差把热酒热菜端上来,在房间里摆了满满一桌,并两套碗筷。
白雪岚吩咐了听差后,就没怎么做声。
虽然是他特意把白云飞叫来的,但白云飞来了,他这主人也没露出多少热情,只自顾自地出神。
白云飞看看酒菜,又看看白雪岚,忽然叹了一口气。
白雪岚这才把头转过来,问,「你叹什么?难道我这里不配留你一个晚上吗?」
白云飞说,「我哪里是这样的意思,只是正琢磨自己今晚的用途而已。」
他这人很善解人意,和他聊天,向来都很解闷的。
白雪岚听他话里有意思,也有点了说话的趣味,把侧着的身子歪回来,懒洋洋地问,「你自问有什么用途呢?」
白云飞笑了笑,说,「无外乎两个,一是给人解闷,二是当人家过桥时踏的桥板,你说对不对?」
白雪岚也不禁笑了,便问他,「那你自问今晚又该哪一种用途呢?」
白云飞说,「白总长向来物尽其用的,该不会两个用途都不放过吧?」
白雪岚哈哈大声笑了一番,指着白云飞说,「难得你这么个有趣人,唉,怪可惜的。」
无头无脑说了这么一句,就没往下讲了,只说,「你大概已经吃过饭了,不过既然摆了酒菜,好歹吃点吧。」
自己拿起筷子,端着碗,便痛快利落地吃起来。
白云飞不好光看着主人家,也拿起筷子,少少吃了几口菜就停了,拿起酒壶帮白雪岚倒酒。
白雪岚立即伸手过来,把面前的酒杯一翻,反盖在桌上,说,「那酒是为你预备的,我不喝。」
白云飞看他脸色没刚进门时那么糟,说话也大胆了些,瞅着他问,「不会是酒里有什么新鲜名堂吧?」
白雪岚一眼瞅回去,淡淡道,「要对你怎样,用得着在酒里弄花样吗?我戒酒了。」
白云飞倒能忍气吞声,受了他一句冷话,自然而然地手缩回来,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端起来慢慢的饮。
白雪岚吃饱了,搁了筷,便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也是缓缓的一口一口小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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