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下午的葬礼（短篇完结 悲文）
没有大起大落，深水无痕。
《星期天下午的葬礼》by晚安苏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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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黑漆漆的人群一眼，顿足半晌，还是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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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帽沿压得很低，握紧了手里的伞柄。那些人见状开始窃窃私语，大概是因为我是这阴沉的秋日里，唯一一个打伞的陌生人。一个将头发盘到脑后的女人转过头来，那是他的妻子。她走过来，脸色苍白而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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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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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能来，先生……”她轻细的嗓音显示她哭过很多次，“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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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正欲回答，突然觉得呼吸有点困难，“……还是免了。我只是他的一个朋友……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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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愣，又晃晃忽忽地看着我的脸——仿佛想把我的帽子从头上摘下来。我感到有些窘迫，下意识地偏开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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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临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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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迟辰是在大学的某个雨天。朋友临时有事不能来接我，就打发了和我彼此都不认识的迟辰过来。那天我百无聊赖地蹲在楼梯上，直到一眼看见了一把黑色的雨伞，在雨中快速行进。我抬起头，看着那人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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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许临安？”他一边收伞一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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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他有些得意地吹了声口哨，说：“我一眼就认对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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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没看错啊。”我笑着把手里的行李给他，“谁叫你打着把单调到特别的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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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故意的。”他翘起嘴角，“这时代没什么人打黑伞了，所以我想你一眼就能看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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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接触得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我在他家借宿了一夜，临走时一双大手突然伸过来将我环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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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走了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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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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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开始得如此简单，再常见不过的日久生情。那时我们一无所有，除了年轻。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青春是多宝贵的财富，当我们逐渐耗尽它时，社会责任像那落在棺材上的泥土一层层把我们埋没。分开的理由也如此简单，因为都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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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一起的时候，他喜欢叫我临安。向别人介绍我时，他也总是省略我的姓氏，结果通过他认识我的人都以为我就叫临安。直到我们分道扬镳，渐行渐远，叫我临安的人逐渐变少，直至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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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十几年后的今天，在他的葬礼上，我再次听到“临安先生”这个称呼时，过去的一切在我眼前如放电影般走了一轮。那一瞬我才真正开始清明地难过，而之前……全是混沌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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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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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辰有一次跟我谈起您……说了很多。”她的湿润的眼睛布满血丝，“他好像很……嗯，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我从没见过他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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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讶异于他会向他的家人提起我，又觉得隐隐有些不对，便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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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不，五年前的夏天吧。”她说，“那天他出差回来……我想他是不是碰上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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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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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的盛夏，我收到一张未署名的卡片，请我去星巴克一坐。我看着窗外白热的阳光，几乎想置之不理。可那行字仿佛有一种冥冥之中的力量，让我最后还是坐上了那个靠窗的座位。不出多久，一个人出现在我眼前——我手中的勺子掉在地上。七年未见，他竟然还拥有当年的笑容。时光不是没留痕迹，只是不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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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他笑着给我一杯咖啡，“出差到这儿就来看看你……你还是那副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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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我喉头发紧，莫名地有点想哭，“你才是什么都没变……我早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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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扯。”他说着伸手过来，似是想摸我的脸。然而我瞥见了那近在咫尺的婚戒，银色的光芒在阳光下一闪，几乎能把眼睛刺到流血。我往后一缩，他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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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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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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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摇头。“没什么好道歉的。”我说，“因为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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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黯淡下来：“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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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我不敢打听他的消息，宁愿他只存在于那些美好的记忆里——永远的，迟辰。然而我也知道他终将拥有自己的家庭，就像现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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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们都太年轻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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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嗯了一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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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突然又看着我，眼里有些期盼，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我平静地回望他，那个已然不再年轻的人……也许我，不，我知道他想要什么，只是这种想法已全然没有意义——就像那过去的时光，回不去。我一个已婚的男人，又能给他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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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想，也许……就这一次……明天十点，飞机就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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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的眼睛，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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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九点，还是这里——如果你愿意，就来吧。”说罢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物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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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终究还是没有破戒。被强行封存的爱情亦如大麻一般，只需一次，便会深深沦陷。第二天他搭航班回到了有他妻子的城市，而我继续为我的家庭日复一日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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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第二天中午，我实在忍不住去问星巴克对面花店的老板。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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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那位先生吗？嗯，我睡觉前他就在，没想到起床后还在——在路边张望。我看他累到不行了，挺可怜的，就想请他进来坐坐。可他说他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人，他要等他回来，不然一上飞机，不知道又要分别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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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我想起这段话，不禁眼睛一热，差点掉眼泪——这一次，真的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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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迟太太寒暄了几句后，人到齐了，葬礼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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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着神职人员低声而细碎的祷告，第一次希望人有魂灵。在他前往天堂之前，可以看我一眼——今天特地打了把黑伞，就为了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显得特别——特别到，他可以一眼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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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当年，我一眼就看见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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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一铲铲覆盖了他的棺盖，迟太太突然放声大哭。我不愿看着他就这样被埋葬，想转身离去，却发现自己迈不开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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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怎么舍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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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头望向灰暗的天空，阴沉的云朵遮蔽了太阳。迟太太的哭声在清冷的空气里打着转，久久不肯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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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地方突然开始发烫，我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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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不会有人，为了等我回来，在马路边坐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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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