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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不管是良性还是恶性都是可以治疗的。她保证。而她大概没有意识到这保证可能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如果事情一旦向恶劣发展的话。 

 

 

 

"我会非常冷静。"关隽鹏说，声音确实冷静得出奇。"听着，肖潇。我现在授权给你替我签字。无论他们想做什么检查，同意。半个小时后见。" 

 

"也许......" 

"同意！"关隽鹏厉声打断了那个女孩。也许易卓会很痛，也许会使情况恶化，也许会致命。关隽鹏已经听够了同意书上的‘也许'。他已经管不了那些X他妈的‘也许'。他自己也已经看过不少医学书籍。活体组织提取时可能会造成癌细胞扩散--如果是恶性肿瘤。他知道后果，但现在他只要一个救治的机会。 

请，无论谁，给他。 

 

当关隽鹏跨进麦克斯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凌晨。他是一秒也没耽误，甚至都没走进易卓的病房，仅仅是询问了病房门口的肖潇主治医生在哪里便转身离开，留下一句‘多谢，抱歉又不能送你回家'。肖潇僵直在原地惊讶地在他的背影和病床上睡着的易卓之间盘旋，想知道关隽鹏是怎么能忍住不扑进病房去的。 

或许是因为现在不是像个娘们一样在病床前哭的时候？ 

关隽鹏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麦克斯和麦克斯的人依旧在加班，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的病人病况危机。 

但无论如何，如果他确实保持了冷静，那么他就应该能至少表示一下感激。 

"麦克斯，"关隽鹏点头致谢道，"易卓什么情况？"此刻他不需要‘为什么如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想知道易卓会不会活下去。 

"我们还不能决定是否采取化疗方式治疗。"麦克斯在一张X光片上指指点点，"因为我们认为现在癌症--肿瘤是恶性的--已经扩散。在脊髓里发现了零星的癌变细胞。" 

 

关隽鹏停了一会儿，他让自己的思维和动作都暂时停顿。"不会这么快。"他说，尽力收敛多余的情绪。歇斯底里根本帮不上什么忙，白痴都该知道！"癌细胞不会生长的这么快。一个月前我们刚刚做过上半身，包括肺部的CT。那时候还什么都没有。" 

 

如果把关隽鹏当成一个同行或者学者比把他当成病患--尤其是易卓--的家属要容易得多。"有一种情况需要考虑。易的免疫系统缺陷。他有可能因为分辨不出癌变细胞与正常细胞的差别而允许癌细胞茁壮成长。通常癌细胞都比正常组织细胞要更有活力。" 

妈的，是！关隽鹏吞回几乎蜂拥而出的软弱。"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他问。现在仍然不是时候！ 

 

 

 

"现在正在用抑制癌细胞生长的药物，"麦克斯揉着太阳穴，"但具体的治疗计划要等癌细胞扩散的状况确定了才能制定。" 

"好。"关隽鹏点头，然后，就到此为止，他的冷静只能坚持到这个时候。"请......快一点。"他转过头，盯着一个无人的角落，"不该是他。"他的声音微弱到难以辨别。 

 

关隽鹏不相信该与不该，因为老天从不公平。 

但......就是不应该是他。 

 

这一次易卓手臂上的静点是直接埋入静脉的那种。他们--医生--相信这次不会是短暂的。 

关隽鹏不知道该握他哪一只手好。一边是超级灵敏的心跳血压探测器，另一边是粗的骇人的静点插入胶管。 

手足无措了一会儿，关隽鹏怯怯地把手指停在易卓的脸颊上--绕过呼吸机。"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耳语道，"我离开才一天而已。" 

在呼吸机的作用下，易卓的胸膛相当规律的起伏着。 

"求求你。"更细小的声音几乎淹没在哽咽里，"求求你。"关隽鹏只想请求他的爱人，他的亲人，别离开。"我不能......" 

不能失去一个人两次。 

 

易卓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午后的事情。这没什么可高兴的，因为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必须直挺挺的躺在那里几个小时，因为在那之前他刚刚做了一个脊椎穿刺。这一次是为了确定他的癌细胞扩散到了什么地步。 

在听自己的病情时，他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几乎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他只是看了关隽鹏两次。一次是听说他的胸闷是源于肺部茁壮成长的恶性肿瘤时，另一次是关于脊椎里的游离癌细胞。 

关隽鹏知道自己不能那么敏感，但他真的想不起这世界上还会有什么更令人受伤，比起那些短暂的、揉合着怜惜与痛苦的瞥视。 

他希望那是他，得肺癌--或者什么其它癌症--的是他自己。 

"你没有那么幸运。"易卓说，声音那么虚弱，但又不可思议的柔和，就像他知道关隽鹏在想什么。 

他是相对来讲幸运的一个，关隽鹏远没有那么幸运--他要承担剩下的一切。 

 

 

是易卓不好，他不该让关隽鹏更想哭。 

"我运气不好。"关隽鹏说，"失去了东部冠军，"还有爱人被确诊为癌症，同一天。 

"输了？"易卓眨了眨眼睛，神情似乎有点困顿，但他在努力跟疲惫斗争。"那不重要，你的表现才重要。" 

"上场29分钟，26分，4次助攻，1次篮板。"关隽鹏希望自己没记错。他已经太混乱了。这是他这一场的成绩，对吧？不算出色，差强人意。如果让他自己评价的话。但是对于教练和老板来讲是个惊喜。 

"不用担心你下个赛季了。"易卓微笑道，轻声说。 

关隽鹏就从没担心过那个。 

 

 

关隽鹏不会担心但是易卓会。如果他不能挺过去，那么下个赛季将是关隽鹏唯一的安慰，至少他不会一下子全失去所有的生活支柱。在两年前，易卓觉得自己无法想象他死之后关隽鹏会怎样，真的。在他心里关隽鹏那么简单脆弱，需要保护。事实证明他错了。关隽鹏表现得坚韧成熟，经得起任何风浪。但，没有用。无论关隽鹏表现得怎样，易卓就是没办法停止，哪怕他明知道自己是两人中更软弱的那一个，哪怕他做起来根本力不从心，他仍然无法抑制那种对关隽鹏迫切的保护欲望，并在这强大的欲望驱使下愿意去做任何事--神经质的，过激的，卑鄙的，无望的。 

 

"我想我能过的挺好，下一年。"关隽鹏扬了扬眉毛。这个挺好只局限于赛场上，他想他们都知道。小心地把手覆盖在易卓插着静点的手背上，他在病床边上坐下。"累吗？"他柔声问。 

"我刚刚睡醒。"易卓笑道。事实上他全身都痛，有的部位可以忍受，比如头、关节、胸腔，有的地方几乎无法忍耐--腿。 

他得跟麦克斯谈谈，找个关隽鹏不在病房的时候。 

因为静点从这只手臂流入身体，易卓的手摸起来潮湿而且冰冷。"想要点什么？"关隽鹏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易卓，就好像他的世界只剩下这么一点，都躺在病床上。 

 

止痛药。 

给他那个。 

或者让他昏睡过去。 

或者干脆让他安静的死掉。 

"我想要......"易卓在心中叹了口气，他同样定睛看着关隽鹏，声音嘶哑短促："你能--" 

如果他还有十五年，他想要他们自由的周游全世界，在关隽鹏退出篮坛之后。如果他还有十年，他想要他们在悄无人声的夜晚驱车来到西海岸的某个沙滩。如果他还有五年，他想要他们就在床笫之间彻夜痴缠。如果他还有十个月，他想要他们抓紧时间找座愿意为他们举行结婚仪式的教堂完成那个仪式，尽快换回他的结婚许可。如果他还有两个月，他想要他们躺在后院最好的那块草坪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如果他能象其它人那样，拥有平凡而漫长的一生。他会有一些平凡而无趣的渴望。如果一切看起来不那么像是奢望。 

现在他只想要表现得淡定从容，埋藏好恐惧和痛苦的痕迹，把关隽鹏可能受到的伤害降至最低。 

 

 

没有得到回答，但关隽鹏也并不真的稀罕什么回答。如果他要听到实实在在说出来的话才能了解，那他就不配待在这个病房。他倾下身去，轻轻的在易卓的唇上吻了一吻，尽量避开对氧气管的触碰。"我们还会这么做无数次，等你好了之后。" 

 

"现在就做。"易卓说，"我们等得够久了。" 

而生命太短暂。 

 

那天稍晚一点的时候易卓的体温开始直线上升，麦克斯说这是他妈的正常的，因为癌症会引起反应性高热，同时，易卓用的注射性化疗药物也会引起这种现象。 

 

所以这是一种可、以、理、解、的正、常、状态，而且除了把引起高热的病源治好外也没有任何有效的措施快速退烧。 

关隽鹏想操所有那些号称医学圣手的家伙。他们还会干什么？！ 

最后他们停了易卓的抑制癌细胞生长的静点药物。对，真聪明，如果不想让易卓三天之内死于脱水，那就让他一年后死于肺癌算了。 

 

高热在凌晨一点的时候终于退去，当易卓醒来时，关隽鹏正坐在床头打瞌睡，那姿势难受得看起来头都好像要扭掉了。但就是这样也没能把他从混沌里唤醒，因为那男孩已经整整四十八小时没有合过眼，而且中间经历过了一场相当出色的篮球赛和6个小时飞行。不过最消耗体力的是那两轮失败的抢救，就像他自己死了两次一样。 

 

"喂，"易卓推了推关隽鹏的大腿，"去那床好好躺着睡。"他说，想抬起头结果只是赢得了一波剧烈的头痛。他不知道这是哪个倒霉经历的后遗症，穿刺还是高烧。 

 

"醒了？"关隽鹏惊跳起来，像个受惊吓的兔子。他匆忙地把手背压在易卓额头上，然后因为没被烫熟而舒了口气。"谢天谢地。" 

"去那边睡。"易卓指了指靠墙的那张床，"然后回家换身衣服。" 

"我不困。"关隽鹏重新端坐回床边，看着易卓，认真地说，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刚刚我只是太无聊了。再说你都醒了我还睡什么。"他的眼神无辜得就像说的都是真的。 

 

易卓皱眉看着他。那傻瓜恐怕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已经红的就像是兔子。他熬了太久，而且还哭过。那股酸楚的痛跟身体上所有部件干涩剧烈的疼痛都不一样，根本无法忍耐。易卓叹了口气，摸索着找到关隽鹏的手。"就睡一会儿，"他柔声说，"听话。如果我要什么就会叫你。" 

他担心的就是这个。持续反复的病情会同时毁了他的身体和关隽鹏的精神。而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关隽鹏会崩溃。那男孩到目前为止的这一生都在努力抗争，从来也不会低头认输。如果他付出了所有但却仍然无法打赢这一场，他的信心会被永远磨灭。 

 

"别把我赶走。"关隽鹏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他不想让他的声音听起来这么可怜，但他对此无能为力。"我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