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 作者:谈药
Tags:情有独钟
未明在沙发上沉默地坐着,面无表情,目光无意识落在地砖上,像人仍在睡梦中无法抽身。
他就这样坐了一会,慢慢伸手拉过被子,慢慢把它裹在腰上。
而后,他猛地站起来,面色凝重地走进浴室。
——搓洗内裤。
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YOOOOOO!
未明心情沉重地洗着内裤,深刻反省了一番,并悲痛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远离了“男神”这个称号,成为了要与左右手为伴的广大群众的一员。
——你是否还记得,在那些隐秘朦胧的夜晚,少年们躺在干净的床单上,手持温柔乡英雄冢,一边寂寞地感慨自己生而为王自是孤独,一边与万千怀有崇高理想的同志们一同沉醉在红纱衣凝脂肤里,飘飘然如羽化而登仙。
这是少年们的成长之路,也是少年们的归途。
洗完后,他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事情。
他的衣物,都在正躺着一个男人的卧室里。
未明平静地往镜子里看了一眼,大手一挥解开缠在身上的被子,万分光棍洒脱地地全身赤裸走进卧室。
男人依然在睡觉,未明从容地拿出衣物,慢条斯理地将它们一一展开,再以此生能达到的最大速度飞快地穿上他们。他慢慢地扣上衬衫的扣子,再对着镜子理了理衣领和头发。自觉满意后,未明转过身,准备叫醒男人。
也许是宿醉头痛的原因,男人此时的睡颜并不安稳。他眉头微微皱着,嘴唇也不自觉地抿起,脸边有两个浅浅得酒窝。未明一时起了坏心,俯下身想去戳一戳那对酒窝,胳膊却咯到什么硬物。
未明把硬物从被子下拿出来,是一部黑色的手机。
他盯着手机看了一会,按亮屏幕,密码输入框如他所想地跳了出来,阻绝陌生人的窥探。
未明的手指动了动。他没有乱翻别人私人物品的习惯,但现在他想证实一件事。
有屁好犹豫的。他面无表情地想,该上就得上!
于是顿住的手指再度开始了移动,那根手指上没了创口贴,但还有极浅的疤痕留着。
那手指点上了输入框,又点上了下面跳出的输出界面,一点一顿地按下了一串字母:
W、A、N、G、G、U、O。
王国。
他以为这两个字他早就忘了。
严格来说,这不应该只有单纯得两个字,还应该有书名号,将“王国”两个字方整完美地框进去。
那根手指点了“确定”。
那是瞬间得事,密码通过,页面跳转,简洁的手机桌面出现在眼前。
未明不知道自己该吸气还是叹气,于是他站在那里,不轻不重地呼吸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从起床到现在,他竟然没有吸烟的想法。
……
……妈的,一想起烟又想抽了。
未明看了一眼时间,上午十点。他放下手机,顺手戳了戳男人的酒窝,走向书房。
难得空气清新的书房在未明写完今天的《远路》的章节后,又变得烟雾缭绕。未明牙齿虚虚咬住烟,烟随着他牙齿的咬合一抖一抖,烟灰乱洒。
发表了《远路》,照常检查了《神光》的存稿箱。未明关闭网页,表情严肃地打开企鹅,点开跳动着的渔猫头像。
一大串昨天晚上的消息跳了出来。
渔猫:我屮艸芔茻!
渔猫:未明你给老子出来!
渔猫:你有本事写文你怎么没本事出来告诉老子发生了什么?!!!
……
未明的眼睛被蹦出来的一大段一号红色字体彻底洗礼了一遍。他捂着快瞎成狗的眼睛,痛苦地摸索着关闭聊天框,觉得双眼已再难清明。
当他放下手,睁开眼睛后,发现右下角还有头像在跳动。
他把鼠标移了过去,发现一大堆头像冒了出来,每个头像后都有红色的小框显示着超过3的消息数目。
未明怔了一下,感觉有点不妙。
昭然向亡:明哥!渔猫妹子没事吧!
昭然向亡:你在吗!
昭然向亡:天啊明哥出事儿了!
……
罗无:在?
罗无:渔猫还好吧?
罗无:多安慰她一下吧。
……
白衣:卧槽那人是什么人啊!
白衣:有没有点良心!
白衣:简直气死了!
……
……
“渔猫怎么了”、“渔猫没事吧”、“明哥出事了”、“啊啊啊啊啊啊”一大堆诸如此类的消息挤进未明眼里,像一枚出人意料的核弹引发的巨大爆炸。
未明皱起眉,一手夹下嘴里的烟。
他打开作者群,作者群中的消息以光速流动,未明匆匆瞥见了“网文”、“微博”、“读者”这几个词语。他调大了字号,发出消息。
未明:发生了什么?
青身众:明哥你终于上了!!出事了!!
昭然向亡:明哥!明哥!明哥!
未明眉皱得更紧。
未明:出了什么事?
罗无:你们别激动。
罗无:我简单说一下。有读者发了长微博说渔猫应该去写耽美,嘲讽她是一个写网文的还装清高。骂的挺狠,妹子应该被打击到了,到现在一个人也没理。
罗无:你跟她关系好,去安慰一下吧。
罗无:[图片][图片][图片]。
未明把图片点开。
是微博的截图。
他皱着眉快速浏览了一遍,看到最后渔猫回复的“呵呵”时,终于忍不住深吸了一口烟,低声骂了一句。
未明点开渔猫的聊天框。
未明:渔猫,怎么了?
对面沉默着,久久没有响应。
未明:有什么事给哥说,哥给你出气。
对话框依然毫无反应,但已有“对方正在输入”的显示。
又等了很久,依然没有消息传来,像对面的人有无数的话堆积在心中,郁塞不痛,难以表达。
未明不断抽着烟,等她发消息过来。
又过了五分钟,终于有了回应。
渔猫:明哥,我太失望了。我从来不知道我的读者是这样想的。
渔猫:但其实我早该想到。
渔猫:什么叫做“还不如去坐耽美”、“别披着玄幻的皮写耽美骗读者了”、“一个写网文的就别那么磨磨唧唧了”、“呵呵,读者本来就该是作者的天,尤其是你这种网文作者。读者爱看耽美,不迎合读者口味,你还写个屁?”、“装什么清高,果然隔着网络想怎么装就怎么装吗,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大了,比得上名家了?还不是读者捧起来的”……
渔猫:虽然只有她和她的几个朋友这么说,但我依然,太失望了。
渔猫:我不知道读者原来这样的。认为我们写的只是垃圾,不值一提,偶尔心情好看一看。认为我写的东西上不得台面,只能像污水里的老鼠一样。
渔猫:就那么轻描淡写地用“网文”两个字否定了所有的努力。
渔猫:是的,古今中外数不清的优秀伟大的作者,他们写了那么多,从理想到现实,从理想国到思想国,从资本到共和,从革命到自由……他们呕心沥血用尽一生来写,自自珍贵,值得捧在手心里慢慢品味体会。那些作品多么伟大啊,它们凝聚了作者的血与肉,它们象征了时代与历史。
渔猫:可我,我和无数写文的人,写出的小说就是随随便便不加思考地写出来的吗?
渔猫:是,我知道我写的是网文。网文是什么?你随便拎一篇网文出来,百万字大作,注水、凑字数、拖剧情。你随便拎一个题材出来,千篇一律、跟风、抄袭。网文只是笑料而已,任何人都可以来踩一脚,随意贬低,无人反驳。
渔猫:可难道写网文的就没有一个作者是认真在写吗?写网文就得把一切历经日夜写出来的文字拿出来供人践踏吗?贴上了网文这个标签一切就变得一无是处了吗?
渔猫:我不认为我与那些作家有什么不同。我们都有独立的思想,都有写作的本能,没有谁尊谁卑。但我懦弱,明哥,我知道这些话说出去肯定会引起嘲笑谩骂,我没有力气在面对那些阴阳怪气的、令人恶心的言谈。所以我只敢说给你一个人听。
渔猫:我也有与他们一样的悲愤,与他们一样的理想。我也想和这个世界谈谈,也曾梦想成为一个大英雄改变这个社会,改变这个世界。我也有崇高的信仰和无法阻断的激情,我也有爆发式的灵感。文字从我的心里日夜不断地蹦出来。他们就像火山一样爆发。我也曾夜不能寐捂着心口坐在电脑前,写下千万句想告知世界的话——
我真希望有人能懂。
渔猫:那些可笑的攻击和嘲笑,我不会听从,也不会屈服。哪怕所有人都来谴责我,说我写的差,只要我无愧于心,我就一直写。
渔猫:老子这一辈子,只写老子想写的东西。爱看不看。
“凡不可说的,应当沉默。”*1
语言充满了局限性,如此的苍白而无力。然而总有一些人,哪怕忍了剜骨割心之痛也要将那些话——那些欲诉而不得,欲言而不能,欲交付于天下人的、沉积于火山底的话语——喷发出来。他们知道无法直接言明,他们便沉默着发声,用一个个故事,一个个岁月与流逝之梦,把滚烫岩浆置于大众面前。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2
哪怕只有一个人,能触及那滚烫,一切的语言便不再有意义。人回到天地之初,人类无文字也无历史之时,只剩下彼此深深的凝望。
——那是作者永恒的荣光。
未明轻轻按熄了烟。
他静静地看着电脑屏幕,一时无法反应。
仿佛一时间,世界被无限拉伸,四周的空间与时间被化为灰烬,只有一片漆黑笼罩着他。
而面前的电脑屏幕,在黑暗中泛出光来。
作者有话要说: *1:凡不可说的,应当沉默。——维特根斯坦
*2: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胡适
☆、第十一章
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
像瞬间置身于万尺深海,耳边除了海水寂静的涌动轰鸣声外再无躁动。四周因为从未受过阳光恩惠而冰冷漆黑。面前的一点光,是深海捕食者引诱猎物的诱饵。
未明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放在旁边的手机忽然“嗡”地震动一下。
未明拿过手机。
短信:戴望回:何时有空?
未明仰了仰头,回复:
短信:未明:除开今天,一切配合你的时间。
那边没了回应。
未明捻起已熄的烟头,在烟灰缸里又捻了捻,喉咙忽然有点干涩。他手搭上键盘,在键盘上方虚虚地顿了顿。
未明:渔猫啊,你当初为什么写小说呢?
渔猫:啊,这个让我想一想。
渔猫:从小到大我作文一直写的很好,老师都夸我的作文有灵气,“不套作也不呆板,再死硬的题目都能被你写出朵花儿来”。后来朋友让我去看了一篇短篇小说,叫做《守望者》。
渔猫:是说一个在黑夜里出生成长的人,一直以为自己守护者月亮。但在他已老将死之时,他看见天亮了,于是拖着最后一口气去寻找月亮,最后死于太阳之下。
渔猫:看完之后我就想,我一定要写点什么。我有那个能力,我非写不可。但真正开始写的时候,发现写小说和写作文是完全不一样的,中间哭过好多次,还是坚持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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