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想,要是你对我说“我不记得了”,我肯定一刀给你个痛快的。“尚清诚扯紧未明的衣领,“你一走了之,我呢?”
他几乎是低吼出来,“——我呢?”
未明看着他,忽而静静笑起来,“你?生气呗,伤心呗。”
接着,像不肯给尚清诚发怒的机会一般立刻把话接上,“但你气什么?你又不是不懂。”
“拿这么没头没尾的东西给我看,”尚清诚拉着未明一起翘了自习课到学校天台喝啤酒,一边喝一边抱怨,“好意思吗?”
他冷漠的面色让人望而生畏,行为也带着散漫的疏离,然而整个人却总有一种吸引人的力量,让人哪怕被冻伤也想把目光投向他。
未明坐在他旁边,一口灌了一半的酒下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又不是不懂。”
——他当然懂。
自古有子期知音,闻弦而知雅意。立于伯牙琴旁慨叹:“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
又有贤主知士,周公吐哺,孟德摘星揽月。士为知己者死,国士遇之、国士报之,方是如此。
他看懂未明的笔,也就看懂了他的高山流水,自远古款款而来;弃履而奔,自心胸起豪情万言。
而一个空空荡荡的座位,自不用说。
“不过我也有错。”未明说,“据可靠消息称,现在亲明哥一口,他就会对你负责。”
未明笑起来,“试试吗?”
尚清诚按着他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类似撕咬的吻,未明唇上立即又添新伤。
他当然知道尚清诚不可能因为几句话就平静下来,他的怒气全部发泄在这一个吻里。许多人以为尚清诚的唇肯定是冰冷的,然而未明所感觉到的触感却总是温热而柔软的。而牙齿尖利的啃咬藏在柔软之后,像一个陷阱一样欺诈着爱人。
多年前的愤怒、惶恐与等待,就通过血液腥甜的气息、洪水一般向他涌来。
未明想起困扰了他多年的疑惑:怎么会有尚清诚这样的人?
外表冰冷冻人体肤,内里炽热灼人身心。
尚清诚的手机忽然在卧室里响起来。
漫长的一吻终了,尚清诚擦了擦唇,去卧室拿出手机,像主人一样随意往沙发上一坐,解开密码查看短信。
未明坐到他对面,看着他眉微微一皱,嘟囔了一声,“这么多条短信……”
他之前解开尚清诚手机的时候也瞥到了短信提示,但他自然不会去看。现在却有点后悔。
因为尚清诚翻完短信——不,应该只翻了一半时,他保持着看短信的姿势垂着眼皮,浓长的睫毛洒下一片暧昧的阴影,反光又如窃贼般偷了半块暗色去,将那半被遮掩的黑眼珠染上琉璃光彩。
浓墨重彩,眼色逼人。
而他的耳朵,红色从耳根起,飞快地窜至耳垂,耳朵红了个彻底,像要滴血。
“你……”冷淡的声音有些犹豫,“你知道……我是流光了?”
未明: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春光将衰,艳阳将至,春夏的转换有如少年与青年的交替,生长淡去,灿烂与炽热迎来。
早晨的空气中还残留着夜晚暗暗浮动的清淡湿意,像呼唤着万物的播种与繁衍。尚清诚昨夜的酒气被洗去了一些,却仍有一些狡猾地藏在屋内,混着未明常用的牛奶沐浴露的气息若有若无的传来。
一个适合发生些什么的场景。
可惜天难随人愿,就在未明准备以“用流光这个马甲骗了我这么久”为理由把高中那点事揭过去,再进行点非语言的交流时,尚清诚的手机又响了。
尚清诚接起电话,那边说了些什么,他的脸立刻臭了下来,回了一个“行”字,一把按掉电话。
他看向未明:“公司那边有点事,我先过去一趟。”
未明在心底“哦”了一声,面上表示理解地点头。
互相留了电话号码,未明把尚清诚送到家门口,目送他下了楼。
他关上房门,面上的表情如梦似幻如魔似鬼,在门前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会,才惊醒般抽出一根烟来。
在送走尚清诚时,他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不是细微得难以察觉的放松,那种感觉如此鲜明,瞬间席卷了全身。未明抬手捏了捏鼻梁,有些手脚无力。
“为何旧知己在最后变不到老友……”未明脑海里忽然闪出这句歌词,又自己接了下去:因为他们成了炮/友。
炮/友——肉体上的交流总是简单、赤/裸、直接而有效,但面对两方都有账要和对方算、且多年未见尚未熟悉的情况下,就不是那么可取了。
何况那个人,是故友,是暗恋了三年,又被他强制性遗忘的人。虽然显而易见的是,他并没有忘掉。
何况那个人的存在,如此鲜明地提醒着他过去种种不愿回想的岁月。
一贯在感情上不正经也不认真的未明,一时不知道如何面对尚清诚。
******
未明转到G城读高二,是顺了梁幸雪的意思。
她大概在G城又和哪个男人看对了眼,魏章又刚好在G城有那么些工作要处理,便把他带了过来。
未明进了当地最好的高中。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未明人格魅力震慑校长,而是金钱的美貌俘获校长的芳心。
魏章和梁幸雪缺父性母性,缺夫妻感情,缺相知相惜相爱,缺温柔温暖温情,却唯独不缺钱。
这也是他们伟大婚姻的崇高目的之一。而这些目的让他们的婚姻是如此的牢不可摧,像他们在婚礼上宣誓那般:“只有死亡才能将你们分开”。
未明于是在老师的特意关照下,让学生们给他单独腾了一个角落来放他的座位。那是个不易被关注的位置,即使后临饮水机,但却恰好是学生接水转身时不易察觉的死角——便得以清静地过了最初几个星期。
直到有人来搅乱他的高中生活,也搅乱他手中的笔。
“你要看?”
“嗯。”
“拿去。”
两人一俯首一仰头对视着。
俯首的看见对方发丝下,漆黑发亮的眼睛藏着别样的光彩,像璀璨热烈的火光。
仰视的看见对方长长的睫毛下是远海冰冷的海水,海水里倒映着自己眼里的火焰。
******
未明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这从他的小说中就可以清晰地读出来,尤其是他早期的小说。
你看他早期的文,看那些文字,它们像从远古洪荒中狂奔而来,携着满身岁月的光辉与天地之初最纯粹浓烈的爱恨。那是如今再难寻的深刻感情,深刻到你能凭此爱恨痛饮一生,凭此爱恨直面整个世界。
少年意气与风流,满腔锐意与激情。一个冷漠的人,写不出这样的一生。
一手把未明从劈劈文学站无数作者中挖掘出来的回盗,在封笔前发表了最后一篇文章评论未明前期的作品:
“……他的这几部小说中主角都是“虽千万人,吾往矣*1”的性格,这很好,有一种鲜明的性格总好过千万种性格揉到一起,揉成一团白面人……
“……但他有两点不好。一是收放不自如。他往往写到兴起便不管不顾地大抒特抒一番。抒得好是好,才气惊人,单独拎出来是能让人拍案叫绝的。但放在小说中,就是格格不入的一堆黄金,色彩上可说是艳俗……
“二是锐气太重……他的文章,一看便知是少年所作。愤懑太过,肆意不足……”
“愤懑太过,肆意不足。”这八个字可以概括未明的少年。
他的成长艰难而孤独,没有父母的引导,又因为难在一个城市久留,也没有朋友的陪伴。
像一条误入深海的淡水鱼,不可思议地存活下来,却将承受不适应的海水与巨大的水压。没有同类,鱼尾摆动时激起的波动转瞬被黑暗吞噬尽,得不到任何深海鱼的理解。
踽踽独行。
他用了整整二十年来寻找一个活法。
这是在算不得多么可怜与悲惨,不计其数的人终此一生都在反抗与顺从中徘徊犹豫,浑浑噩噩地跟随众人的脚步从少走到老,最终平静而茫然地迈入死亡之境。
未明本该与他们一样,或者更悲惨一点,怀着阴戾和不甘死去。但所幸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2,并未特意给他一个悲惨的命运——上天拿了他前二十年的好运,换了一个十六岁寻找到在深海中存活方法的楔机。
——他遇见了尚清诚。
******
尚清诚。未明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有点女气,清城和倾城谐音,如果乍听见这个名字,八成会以为名字的主人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女。
未明边想着,边按掉手中的烟,点起下一根,摇摇头走向书房。
他需要时间来整理一下情绪,最好想清楚,以什么样的身份和姿态面对尚清诚,和以……想从尚清诚身上,得到什么样的回应。
倾城妹妹,他在心底调笑,你要是个女的,我们就能永远保持纯洁的朋友关系。
多好啊。
回到电脑前,头像又在右下角疯狂地闪烁起来。未明下意识地皱眉,直觉没有好事。
白衣:明哥,我啥也不想说了,本年度炫酷叼白莲花大戏,你去围观一下呗。[网址]
未明:好。
他点开网址,微博页面跳了出来,一条长微博出现在眼前。
【嗯,您厉害,您是大大,在二次元呼风唤雨撒豆成兵,颠倒黑白无所不能。做错了什么只要稍微装一个委屈假模假样地哭一哭,就有一大堆脑残粉心痛到哭泣地跑来安慰你,好一朵可爱的小白莲呢。现在我才发现,哪怕您什么也不说,只要发一个“呵呵”表达一下内心的不爽,照样有千万人草泥马一样地冲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地给您出头,攻击“辱骂”了您的人,前赴后继地为您打抱不平呢^^
也的确是我和我的朋友做错了,做事之前不好好对着镜子照一照看看镜子里面的人长啥样。区区几个二次元的小透明也敢去批评大大?哟,这是不想活了想被弄出二次元吗?简直该被千刀万剐嘛!只被您的朋友和粉丝骂一骂我都觉得不行,不行,真的不行,太便宜我们了。
哪怕我们什么也没做,哪怕我们是对的,哪怕一篇公开发表的小说必然有褒有贬,哪怕一个作者必然会收到批评,哪怕传说中您虚心又自谦,比起表扬来说更希望收到对不足的指出,并表示一定会去仔细琢磨。哪怕这一切都是真的,但我们这种小渣渣竟敢不自量力地说您的不好,实在是没有自知之明,在此给您鞠躬道歉咯】
未明默默上翻看了一眼ID,ID为“山野_小海狮”。他觉得这个ID有些熟悉,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之前说渔猫该去写耽美的人吗?
他忍不住“啧”了一声,抽了一口烟,又把微博拉倒最下方,转发破了千,评论破了百。他点开评论看了一会,又叹为观止地关掉评论。
【我就呵呵了,仗着是大大就欺负小透明?大大您真厉害。】
【别这样嘛,谁叫我们傻逼一样以为它还是个人,能听懂人话呢?海狮摸摸,别气。】
【大大您家的狗跑出来乱吠干嘛?能麻烦您牵回去吗嘻嘻,我们可不喜欢兽♂那啥♂交,不跟您抢。】
【以前看过她的文觉得很好看,没想到她是这种人,秒转黑。】
【我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就是讨厌渔猫,怎么,呵呵,任性不行?微博是你家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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