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场景中站着两个人。男人披着纯黑的斗篷,硬挺的侧脸有如美之雕像般线条利落干净。他怀中用着一个女人。女人被他用斗篷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只留出一头漆黑微卷的长发。
男人低着头在女人发间落下一吻,神情平静。
像是分别前最后的拥抱,又像是旅行途中半路被雪截住去路,男人为爱人遮挡风雪。
照片的背后,是一行漂亮的英文。
“致我此生挚爱。
——魏章”
“我当时被吓尿了你知道么。虽然魏章跟梁幸雪的关系我早就知道,但魏章他也会爱人?嗨。”未明说,“我当时就吐血三尺尿了一地,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爱情。”
尚清诚听着。
这些是未明清醒时绝不可能说出的话,只有在他意识朦胧时会溜出他的大脑。
“然后我写了第一篇小说,短篇,讲的是爱情故事,小言情,一男一女磨磨唧唧地谈恋爱。谁能想到呢?”
谁能想到呢?
人们燃着礼花欢呼明哥的小脸蛋儿,人们举起双手将明哥捧上神坛,人们在电脑前露出迷の微笑鸟瞰四海,却没有人想过他的第一篇小说会是纯粹的爱情故事。
未明的第一篇小说,有人以为是落魄侠客流浪天涯,有人以为是远古巨兽的拼命厮杀,有人以为是少年仗剑寒九州,还有人以为是两个基佬并肩作战的热血友♂谊……
“未明”这个笔名伴随着无数的称谓,有奖有褒,有粉有黑,不胜列举。有人专门分析过“未明”这个人,有人将他奉为男神高置于神庙,然而有谁真正了解他?
钱钟书曾说,假如你吃了一个鸡蛋觉得很好,何必一定要去见一下这只下蛋的鸡呢?可写作毕竟是写作。鸡蛋传承的是基因,而基因在未被表达时便已被吞吃入腹,所谓的好吃与否更在于对蛋的保存和烹饪。而写作传承的是情感,是精神和血肉,是自仓颉造字便有的光辉。文章哪怕无人理会,也自顾自地璀璨着。
总有人能透过光辉,看见作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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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清诚开了一瓶酒给未明,在未明接过酒时仿佛不经意地勾了勾他的手指。
“可以牵着你吗?”他问,像青涩的少年。
未明把酒递到另一只手上,向后摊开手心,伸向尚清诚。
被握住的瞬间,他的心藏在醉醺醺的意识下,悄悄地加快了跳动。
恋人的手,是将来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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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又看见几张照片,都是那个女人的独……单人照,”他加重了“单人照”中的“人”字,“黑头发绿眼睛,和老虎狮子长颈鹿河马呆在一起,像一个动物世界的勇闯天涯解说员嘛。”
“后来我知道了她叫伊芙。”
“不是经过人工饲养用于赚钱的动物,而是生长奔跑去自然的生灵。她与老虎狮子合照,它们有如不可一世的王者躺在她身边。她和鹿兔羊合照,那些羞怯的精灵们亲密地挨着她,毫无防备。她像是个……自然的奇迹,生命是她最美好的一面。
未明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放心,我没有对她起什么爱慕之心。我基佬的从一而终。”
尚清诚立刻问:“那对我呢?”
“对你?”未明说,“没人能比得上你,我爱你得很。”
“那这几天为什么要避着我?”尚清诚追问。
“因为……”即使是未醉无话不说明也顿了一下,“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爱情?”
他笑了笑,“我曾经见过那样美好的东西,但不代表我有资格得到,更别谈给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尚清诚空着的那只手握成拳,“如果它唾手可得呢?”
“得了吧。”未明摆了摆手,笑着说,“小孩子都知道,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尚清诚一言不发地将背朝未明压了压。未明的身子被压得向前倾了倾,又往后撑住了。
“每次你喝了酒,我都不能确定你醉没醉。”尚清诚说,头上异次元的粉色小伙搭了下来。
“不疯魔不成活嘛。”未明说,“你看我现就没醉。”
“……”尚清诚微微侧了侧头,“没醉?”
“哈哈哈。”未明用笑声表示肯定。
“那我是谁?”尚清诚问。
未明茫然了一下,松开尚清诚的手,转身从背后一把抱住尚清诚,在他后颈处蹭了蹭,声音飘的像一片轻云,“你是我家小美人啊……”
尚清诚任他蹭着,毫无波澜的脸上显出一点无奈来。他伸手拍了拍未明的头,“这幅熊样……记住了啊,我是你……咳,”他清了清嗓子,“是你老公。”
“擦!”未明没有理解对方的意思,但是听见那个字眼就下意识地骂了一句。他收回抱着尚清诚的手,又被一把拽住。
尚清诚这下可以确定他的真的喝醉了。他转头目光深沉幽暗地看了未明一眼,手上猛的用力把他一把拽进怀里。
未明如尚清诚所愿地栽进了他的怀中,尚清诚立刻被这股大力按倒在地上。
“……操。”他爆了一句粗口,七手八脚地拉着未明爬起来,拉着他坐下来,最后终于把他抱在怀中。
未明不是什么娇弱软萌少女,身高体重都在那里摆着,尚清诚这种抱维尼熊式的抱法当然不会舒服。
未明那来自星球吸引的重力压到他身上时,他头顶那朵异次元小花立刻如遭雷击,被压弯了腰。又艰难地、缓慢地立起来,在尚清诚头顶顽强地坚挺着。
“媳妇居然这么重。”尚清诚艰难地说,“……以后老公带你去减肥!”
说着,他抱着未明的力度更重了一点。
即使是喝醉了的未明,对于这一番折腾也十分不耐烦,随口骂了一句:“小娘炮就是事情多,磨磨唧唧。”
小娘炮当即僵了一下,然后在未明脖颈处咬了一口。
他咬得不轻,刺痛被酒精的作用扩大扭曲,未明“嘶”了一声,整个身体向上一蹭,被尚清诚按了下去。
未明默默抹了抹侧颈,“哎”了一声,又拿了一罐酒,“别闹了小朋友,哥哥还要配合你追男神呢,刚刚说到哪儿了?”
“……”小朋友说,“你写了第一篇小说。”
“哦……让我想想,然后我遇到了回盗。你知道回盗多屌吗?”
尚清诚很配合:“有多屌?”
“非常屌。哪怕是现在他封了笔,人们提起他还是会说他屌。在我还是一个中二少年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启了一个时代,属于网文的时代。”
“他大可加入啥作家协会当一个作家他脑海中浩瀚深邃的思想,不比外面被吹捧出来的‘新生代’作家之类的人差上半分,他甚至可以完爆他们。但他只搞网文,带着那个时代的作者们开创一个辉煌的时代。“
“他开启的时代么,人们戏称为‘永恒’,他的名字不会长久流传,他的作品也会湮灭,然而他使梦想永恒。你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画面,百家争鸣、纵意豪情,那是一个无法被复制的时代。”
“有人曾经告诉我,她是因为看了《守望者》才开始写文的,说那些文字像一把钝剑插入胸膛。那是回盗早期披着马甲写的文章,写的是一个老人,却全文尽是少年与青春。”
“和她一样受了回盗影响开始写小说的人,太多了。他的文章像能刺破地壳,让内心的岩浆顺势爆发,整个世界都只有高温与血红色。”
他的话题偏到了天涯海角,尚清诚却只是认真地听着,神情认真得几近庄重。
“当初来找我得时候,他说:‘小少年,我看你筋骨不凡,骨骼清奇,这部《回盗宝典》就送给你了!’我没理他,他又来找我,找了几次后终于说:‘你的文章里很有热情,不冷漠,也不轻蔑。我想和你交个朋友。’这么一说,我也是很屌的?能被回盗这样夸。”
“后来他说我清高,看起来浪其实内心是根老朽木,在某些地方信死理。他说的对,我底线一箩筐,说起来还算个保守派。在这点上他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但还是比不上你,你知道吗……”
未明顿了一下,仰头笑饮尽酒,“一生难求一知己,吾家清城初长成。哈哈哈哈。”
他的声音飘得更厉害,语调浮夸得像在赞颂华而不实的诗。
尚清诚还没来得及作出什么反应,未明就毫无停顿地说了下去:
“但是有一天回盗告诉我,他要封笔了。我当时惊呆了,好可怕的你知道吗。我就问他:‘封笔干啥?’
他说:‘就那样封了呗。’
我说:‘那为啥?’
他说:‘能写给世界看的已经写完了,剩下的就是写给自己看的了。’
我知道他还会继续写,我就放心了。留了一句‘再见’就挥挥袖子走人。”
未明沉默下来。他静静地在尚清诚身上靠了一会,又开始念叨:“现在伊芙死了,回盗封笔了。我还在写东西,你却回来了。”
他笑起来,“小朋友,喜欢叔叔吗,有多喜欢?”
这下换尚清诚沉默了。他黑黝黝的眼睛看着未明的后颈,睫毛浓长有如哀伤的情诗,眼神明亮如冰棱锋芒。
一派微风中的文艺情怀里,尚清诚微微低着头,清了清嗓子。
他的声音低而沉静,在暮春碧空下,飞鸟盘旋下,缓慢地朗诵出一首诗:
“我走过夕阳,走过朝霞
我走过江海,走过荒漠
我走过茫茫大雪,走过辉辉白日
我走过星光璀璨,走过日暮途穷
走到你门前
让你看见我
“我不敢让你看见
我清晰的面容
我苦苦思慕的爱人啊
我在世界留下了朦胧
一道身影、一滴眼泪、一声叹息
为你
落日沉下我的目光
晚风载来我的呼吸
万物的角落,安放着
可在所有、美好的光辉中,看见的
我对你的爱意
“毋需躲避,也无需怀疑
我的爱人
我留下我的身影
和美丽的玫瑰
从你房前
只站在永恒的角落,静看一眼
你淋漓的魂灵
悄悄地离去
……
……”
******
一下午就这样念叨过去了。
趁着下课铃还没响,尚清诚把醉成一坨的未明带回了家。
他没怎么费力气就把未明扔进了浴室,然后就不知道怎么做了。
大家都知道,洗澡这种东西是要全身上下都脱光的,也是必然会露出小丁丁笑看大地的。要指望未明自己把自己扒光洗干净显然不可能,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他帮未明脱帮未明洗。
尚清诚头顶的小花“蹭”地立了起来,粉色的花瓣迎风舒展,欢笑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