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哭啊,我不痛,一点也不痛了……他主动抓住谷少华的手,在掌心里一笔一划的写着,写着写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为什么会哭啊?明明不想哭的……哑巴一边手忙脚乱的擦眼泪,一边纳闷为什么自己会哭。
一看到哑巴哭,谷少华的嗓子眼都堵住了,一时半会儿,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想安慰都没办法,只好用手捂住肚子上的伤口,作痛苦状。
哑巴当即张了张嘴,发出无声的惊呼,连忙扶住谷少华,左右看看,只瞧见那个瓜棚可供遮凉休息,就扶着谷少华在里头坐了下来。
『痛吗?』哑巴在地上写道,这回轮到他问谷少华痛不痛了。
谷少华摇摇头,拉着哑巴在身边坐下,又摸他的脸。
这一次,哑巴没敢闪躲,怕再害谷少华牵动伤口,只好任由他摸来摸去,脸色也越来越红,等到红得几乎快要滴血的时候,谷少华收回了手。
「莫……白……莫白……」他轻轻唤着,心里充满了温暖。活着,真好。
哑巴怔了怔,突然意识到谷少华口中唤的是莫白并不是哑巴,心中顿时一沉,无端地失落起来。咬咬牙,他一笔一划的在地上写了两个字:『哑巴』,写完了想想还不对,在前面又加了一个周字,他叫周哑巴,不叫莫白。虽然他作梦梦到了莫白、虽然他打从心里觉得那个莫白就是自己,可是,现在他是周哑巴,不是莫白。
谷少华仔细看了看哑巴,除去脸上的伤疤,那秀气的面孔,分明就是莫白,一模一样,半点不差。他想了想,突然眉眼又弯了起来,道:「好,哑巴,你就是哑巴。」
不管是叫莫白,还是叫哑巴,他就是他,那个从自己还没有懂事起就在心底中想要依赖、想要保护的人。不会错的,别说只是烧了脸、哑了声音,哪怕是化成了灰,他也一定会认得出来。
哑巴的脸色好看了许多,莫名的就觉得好开心,非常开心,开心到忍不住就咧开嘴想笑出声来。我是周哑巴,是梦里的莫白;你是仙人,是梦里的贤弟,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哑巴越想越高兴,忍不住就抓起一根树枝,比划来比划去,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跟谷少华说,可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想来想去,也只是胡乱写了点自己过去的事情。
『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有没有家人,是义父救了我,给我起名叫周哑巴……还有一只大黄狗……后来义父给我治病,教我做面条……』
哑巴只有最近五年的记忆,所以把他能记得的都写了出来,甚至有些颠三倒四的。
谷少华的眼底又红了:「对不起,害你吃苦……」
原来,莫白不是不认他,而是不记得了,这些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不苦不苦……』哑巴害怕谷少华哭,那比他自己哭还要让他感到心痛,连忙想了个问题转移他的注意,『我……我们以前认识吗?我真的叫莫白吗?你会不会认错了?』
他的脸都变得这么丑了,就算是以前认识的人,现在还能认得出他吗?对于自己梦中的记忆,哑巴还是有一点怀疑。他怕梦只是梦,都不是真的,好像吹出来的泡泡,一戳就破了。
谷少华点点头突然又是一笑,眉眼弯弯,说不出的好看。
「我记得你,一辈子都记得。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我也一定会找到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一眼能认得出。」
他这么说的时候,目光深深凝视在哑巴的脸上,神情认真而专注,半点不嫌哑巴丑。
哑巴的脸,又一次红得几乎能滴血。
『对不起……我不记得你了……』他在地上慢慢写道,深感到羞愧。
「不怪你,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谷少华紧紧抓住哑巴的手,「以后,再也不分开。」
看着谷少华认真的眼神,哑巴红着脸,慢慢点了点头。这一刻他心里,没来由的充满了莫名的喜悦,就连夏日的炎热都好像减轻了许多,浑身上下毛孔全开一般的舒服。
只是,他真的就是莫白吗?哑巴心中依旧充斥着疑虑不安,患得患失的心情,让一向迟钝的哑巴也变得敏感起来。
如果,他是说如果他不是莫白,谷少华认错了人,他还会对自己这么好吗?
抵达当阳县时,已近黄昏。
客栈掌柜出乎意料的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极安静的女人,面容虽然平凡,一举一动却有种让人心安的气质。
在看到谷少华出示的那块石头,她并没有流露出吃惊的表情,只是喊来伙计,为谷少华和哑巴准备了两间上房,另外附送了供他们清洗身体的温水和一顿谈不上丰盛却极可口的饭菜。
吃饱喝足,再睡一觉,就已经到了第二天清晨。
哑巴有了精神,特地一大早就到厨房,借用客栈里熬好的鸡汤,煮了一大碗面条,还在上面盖了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屁颠屁颠地给谷少华送过去。
第十五章 谷少华本来还在睡,这三天来,可把他累惨了,非得在哑巴面前装男子汉,五十多里地用三天时间才走到不说,昨天晚上更是一沾床就睡着了,如果不被人打扰,估计就这么睡上三天三夜都有可能。但哑巴一端着面条进来,他就醒了。
面条的香味,似乎带着某种诱惑性,对谷少华来说,这种最常见的面食,直接与哑巴画上了等号,只要一闻,就知道这是哑巴亲手做的面条。
哑巴把面条放下,一抬头就看到谷少华正要下床,他连忙按住不让他下来,然后一转身,端了清水进来给谷少华漱口擦脸,伺候得仔细周到,把谷少华喜得整个人都飘飘然了,哪里还会坚持下床,干脆就坐在床上享受了,连面条都是哑巴一口一口喂他吃下的。
谷少华乐得眉眼儿全弯了了,吃到一半才突然想起来问道:「你吃过了吗?」
哑巴下意识地摇摇头,于是剩下的半碗面就这么硬生生被推回了他的面前。
「你吃。」在这一点上,谷少华相当坚决。
我不饿……哑巴努力想这样表示,但此时此刻,谷少华选择了忽视。
「我喂你……」
风水就这么轮流转了回来,哑巴显然没办法拒绝谷少华这样明显的讨好,尤其还是带着笑容的讨好。迷迷糊糊吃了第一口,就有了第二口,等吃到第五六七八口的时候,他才想起,这面是给谷少华补身体的,于是面碗又被哑巴很坚决地推了回去。
只是这时候碗里已经没有多少的面条,谷少华很干脆一口扒拉了个精光,留了小半碗汤给哑巴。
哑巴这时也很干脆了,一仰脖子,小半碗汤一口气全喝光,只是忘了计算自己嘴巴的容量,汤是全倒进口中了,却灌得太满,一时间无法全部咽下去,又不肯喷出来浪费了,只能鼓着腮帮子,一点一点往下咽。
「我帮你……」
这时,谷少华显然并不是完全纯如白纸的笨蛋,先不说哑巴那温润双唇对他的吸引力,光是这段时间来,纠缠他许久的那股莫名饥饿感,就足以使他冲动起来,更何况,自从想起往事,他就记得,曾经有过和莫白一起咬嘴巴的经历,那样美好的滋味,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此时不咬,更待何时,不但要咬,还得去吸。
不用计较谷少华究竟咬了多久哑巴的嘴巴,总之,哑巴的眼睛,从那一刻开始直到谷少华意犹未尽地放开他,除了瞪圆了之外就再也没有变化过。至于那小半碗的汤,似乎谷少华喝到的,比哑巴喝到的还要多得多。
「这是我喝过的最美味的汤……」放开哑巴后,谷少华咂咂唇,一本正经地对哑巴说道。
至于哑巴,不用去想他在想什么,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想,脑袋已经空成一片白,唯一没有消失的念头就是,坏了!他把仙人饿坏了,连自己喝到口中的汤都要抢。
不能怪哑巴没有开窍,实在是他反应迟钝,更不知道什么叫做被占便宜,最关键的是,他对谷少华从来就没有抗拒的心理。就连当初半夜三更谷少华第一次出现在面摊里,像鬼一样把他吓得半死时,他也没有抗拒过。
谷少华从来没有忘记过他,而他,又何曾对谷少华有过半点设防呢?仿佛冥冥中有一条红线,早已经将他们彼此牵绊。
可惜暧昧的气围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女掌柜带来的坏消息给冲散了。
「燕公子被抓住了。」女掌柜面无表情道。显然,谷少华和哑巴昨夜好睡的时候,女掌柜并没有闲着,仅仅一夜工夫就查出燕青侠的下落。这女人,不是一般的能干。
不过话说回来,她要是不能干,燕青侠也不会千叮咛万嘱咐让谷少华赶紧带哑巴到这里来了。
哑巴吃了一惊,狐疑地看向谷少华。
谷少华心虚地左看右看,然后轻咳一声,道:「他不会有事。」
事实证明,人是不能说谎的,一句也不能。这会儿谷少华的话在哑巴面前,已经失去了可信度。
哑巴不理会谷少华,直接拉了拉女掌柜的衣袖,在桌上写道:『在哪里?』
女掌柜沉吟了一下,才道:「目前还不清楚,因为被一群黄天宫的人干扰了调查。」
哑巴还不太清楚「黄天宫的人」代表了什么,虽然在黄龙镇住了一阵子,但他对周围的环境并不太了解,因为无法说话,所以几乎没有人际关系可言,当然,就更不知道身边的那位越来越没有仙气的仙人,正是黄天宫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所以哑巴一听完女掌柜的话,就紧张得双手都开始发抖了,直接给那一群黄天宫的人头顶上扣上了一顶大帽子,他用力在桌上写下「坏人」两个字。
谷少华的脸一下子开始发白。
女掌柜的眼底隐约有了一丝笑意。
「不要担心。」她的声音在下一刻转向凌厉,「没有人可以擅动铸剑山庄的人。」
哑巴被她的气势镇住,头一低躲到了谷少华身后。
谷少华轻咳一声,瞥了女掌柜一眼,然后拍拍哑巴的背,缓缓道:「有我在,没事的。」
女掌柜冷哼一声道:「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以前,还请阁主大人不要乱跑为妙,出了这间客栈,恕妾身无能保全二位的性命。」
说是是保护,其实也是软禁了。女掌柜的调查受到了黄天宫的干扰,让她直接怀疑燕青侠出事和黄天宫有关。但谷少华又是拿着燕青侠的信物上门的,女掌柜知道,那信物对燕青侠有多重要,如果不是燕青侠亲手交付,没有人可以从他手上夺过去。
在没有弄清是敌是友之前,女掌柜选择了比较稳妥点的做法。
当然,对于女掌柜隐含威胁的话语,谷少华全当没听到,只顾着低声安慰哑巴,连女掌柜的离去都没有在意。
只可惜,现在谷少华的信用度在哑巴心里已经降到了最低点,他的安慰半点也没起作用,反而更加重了哑巴的担心。不过哑巴也知道自己的担心帮不了燕青侠,所以趁谷少华不注意时溜进客栈后院,在树下又堆了一个佩剑的泥人。虽然面目模糊不清,但那把锈剑绝对是醒目的。
相信别人不如相信自己,哑巴双手合十,对着疑似燕青侠的泥人在心里面唸唸有词。在哑巴心里,燕青侠是这个世界上最可靠的男人,所以,他一定会平安归来。
泥人的寿命很短暂,短暂到哑巴祈祷完,前脚刚离开,后脚谷少华就从藏身处冲了过来,一脚将泥人踩得扁扁的。踩完了想想又觉不对,要是哑巴再来怎么办?干脆自己和了泥,又捏了一个谷少华抱着哑巴版的泥人重新安放好,然后才甩甩衣袖,走了。
这个时候,还在远处逃窜的燕青侠似有所感,一脚踏空,整个人跌进了一个泥坑里,打了个滚,再爬起来时,已经从头到脚都裹上了泥巴,跟哑巴捏的泥人除了大小之外,几乎有七成的相似。
「晦气!」
顾不得计较,燕青侠继续逃窜,一边逃窜还一边暗想,要是被文星看到这一幕,估计又要跟他扯什么剑客的尊严了。
剑客是需要尊严,但对燕青侠来说,那是在能保全性命的情况下,连命都要没有了,还谈什么剑客的尊严?他并不是怕死,只是在他的心里,还有一件没有完成的事,一个不能死的理由。
身后,君临海的声音隐约传来。
「燕兄,何必呢?小弟不过是想请燕兄到君山世家做一回客,燕兄不领情就算了,何苦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燕青侠没有回答,只是环顾四周。在这片山林里逃窜了三天三夜,他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只能往前逃,不能回头。
君临海厉害吗?
当然厉害,在年轻一辈中,除了谷少华之外,就属他最出色,否则,像林月儿这样的武林第一美人,岂能轮得到他?
燕青侠厉害吗?
自然也厉害,他是近几年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剑客,要不然当初在哑巴的面摊上,君临海又怎么会主动向他搭讪?
这两个人里,谁更厉害一点?
没有交过手,谁也无法下定论。至于燕青侠为什么要逃……这不代表他战败了。他的目的是拖住君临海让谷少华平安将哑巴带到当阳县,所以,燕青侠并不认为自己是在逃跑,而是在跟君临海打游击战,遵守的是敌追我逃,敌住我扰,敌退我进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