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华进来以后,不出意外地看到谢克已经把所有的准备都做好了,不由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有这样的助手,也是主刀大夫的幸事啊。
首先是复位,就是把移动出原来位置的骨头对齐。
既然已经解剖了——说得好听点就是切开——那么复位这一步就没什么难度,谢克对位置满意后,看了看赵华选的钢板的大小,剥离了局部的骨膜,用骨折固定器将骨头套好。
赵华把钢板安置在骨面上,然后将骨折两端加压靠拢,并示意谢克拧紧固定器。这样骨折的部分和钢板就被连在一起了。
然后需要在钢板两端钻孔,这个需要掌握力道,不然稍一用力,位置就要偏掉,所以赵华亲自用钻头在钢板的中心位置垂直进钻。赵华钻透了两边的皮质以后,谢克用测探器测量了骨径,再加上钢板的厚度,得出了所需螺钉的长度。
赵华将螺钉顺着钻孔的方向拧进去,就行了。其他孔也是如此照做。
插完胸椎上的钢板后,再做腰椎上的椎弓根螺钉。
置钉比插钢板稍微复杂一点,但总的来说也是大同小异。
就是要确定好进针的方向,腰椎是大约内聚角5-10度,确定进针点之后就用咬骨钳剥离骨膜。
谢克是只看了一眼就用手指比了个方向和进针点的位置。
赵华原本只当他随便一点,但在他用c臂——就是一种放射透视机器——定位以后,再仔细一看之下,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更好的进入点和角度了!
他不由瞧了谢克一眼,看来那些传说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这种对人体的敏锐认识和定位,简直就是外科医生的作弊器啊。至少赵华自己就认为,且不说是否能如此精确,单就时间上就没法这么迅速的找到位置。
赵华徒手将椎弓根螺钉植入,然后安装谢克在一旁弯好的圆棒用于连接,撑开复位并且固定。
固定完之后赵华再次用c臂透视,看见骨折的复位令人满意之后,他才安置横连杆。
谢克问他为什么不用椎体成型一起做,赵华头往手术室外面点了点。
谢克就明白了,又是为了省钱,所以没有钩这个项目。
椎体成型实际上就是向骨椎里面注入骨水泥,这样能够增加椎体的强度和稳定性,还能防止塌陷,缓解疼痛。
这种方法以前只在国外流行,但现在国内也已经引进了,而且配合椎弓根钉的置入复位内固定,是最好的。因为后路短节段的椎弓根钉置入,还是存在着比较高的失败率,倒不是说手术的时候没做好,而是术后因为承力等关系造成钉子移位断裂的情况比较多,注入骨水泥的话,就能够明显改善。
而这种方法的唯一缺点,应该是水泥毕竟不是骨骼,填充之后骨骼也不能生长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就像一个断成了三截的棒子,其中一截没了,当中用别的材料粘接起来恢复长度的道理一样。
这种手术材料进口的大概五、六万,国产的只要三万左右,家属明明负担得起,竟然都不勾选,谢克也是无语了。
既然不用做椎体成型,那么到这里基本上手术就完成了,谢克自然负责收尾,反正他动作快,几下就搞定了。
术后伤口要引流,还要防止感染以及并发症。
谢克下完了医嘱之后给赵华看,赵华几乎是看也没看就签字了。他现在对谢克是无比满意。
关毅,也就是关老头,术后醒来,知道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事以后也没说什么。他儿子倒是天天在这里陪着,偶尔换其他亲戚,媳妇可能因为怀孕不方便的缘故,后来就没来过了。
两个多礼拜后,谢克倒是在走廊上见着一回包刚平,看来是拘留日子到了放出来了。
他提着一篮子水果,趁关家人不在的时候,放在关毅的病床前头,什么话也没说转头就走。
看见谢克,他倒是打了个招呼,跟谢克说了几句,又再三道谢。
目前看来,关毅恢复的还可以,但是谢克却对他的预后不抱太好的看法,他觉得那根钉子不牢靠,迟早得返工。
谢克把这件事给赵华讲了,赵华其实心里也明白,可是这事得患者自己或者家属说了算才行。
赵华:“你就别费这个心思了,我当初把谈话记录给他们签过字了,如果发生这种事,也只能怪他们自己不好。”
“嗯,也是。”谢克犹豫了一下说,“赵老师,你有没有想过用填补骨缺损的硫酸钙水泥代替我们现在用的这种pmma骨水泥来做椎体成型啊?”
赵华奇怪道:“有这种用法吗?你听谁说的?”
谢克摇摇头,说:“我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行性。我们可以向黄主任申请实验啊。”
赵华看他好像挺认真的,就想了想,然后说:“你这个想法是挺好的,不过我们医院的研究老实说……呵呵,没关系,你可以去问问黄主任。”
☆、第42章 经费
谢克原本以为自己要说服黄主任,还得颇费一番口舌,却没想到黄主任竟然如此豪爽地大手一挥:“我们科的研究组还没出过什么成果呢,既然你有想法,那很好啊,去做吧!”
再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科研这一块的经费是捏在副主任王实诚手里的。
骨一科的副主任王实诚和正主任黄宁远向来不是很对付,当初两个人都还是主治医师的时候,就一直是竞争对手。
后来市一医院扩建住院部,把老的住院楼改成了内科楼,又造了新的外科楼,地方宽敞了自然科室也就细分了。本来只有一个骨科,现在分成了三个,十一层的骨创伤烧伤,十二层的骨一,以及十三层的骨二,骨二的重点在膝关镜。
这样一来除了本来的主任,就多出来了好几个位置。当时科里的主任和副主任的职称都是主任医师,一个管了骨二,一个管了骨创伤,剩下来一个骨一主任的缺,被黄宁远抢到了。
黄宁远和王实诚的职称一样,都是副主任医师。偏偏黄宁远上去坐了头把交椅,并且第二年就升了主任医师,而王实诚则错失机会,他自然不高兴。
王实诚比黄宁远多用了两年,也考上了主任医师,但是在医院里的行政位置,却被死死地压住了。除非跳槽去别的医院,他很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了。因为他跟黄宁远的年纪差不多,而黄宁远,在他眼里是个不思进取的人,升副院长肯定没戏。
但是跳槽对于有体制的正式医生来说是非常不容易的,还要卫生部的人脉,再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王实诚不可能去一家不如市一医院的单位,而比市一医院更好的地方,又肯定轮不到他做大,说不定连个副的都捞不上。
于是王实诚就铁了心在市一医院的骨一跟黄宁远别苗头。
一般的科务他肯定是争不过正主任的,医药提成也是被黄宁远握得紧紧的,毕竟那些做销售的都是看人下碟。
所以通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好歹被他给争取到一个研究小组的负责人。
医院平时能划下来的经费虽然不多,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也是因为这个,王实诚也网罗了几个自己这边的心腹。比如说,即将接班张宗一当上住院总的资深住院医师孙李仁,就是他的嫡系。
由此可见,谢克想要从王副主任那里申请到实验经费,是多困难的事情了。即使他有黄主任的支持,那也只是精神上的支持罢了。给多给少,完全是王实诚说了算。
谢克本来想去找刘院长说说看,后来一想这样做似乎会更加激化科里的矛盾。
王实诚管了研究小组这么多年,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不然就撕破脸了。
而且根据谢克这些日子以来对市一医院的了解,不管是骨科还是脑科,内科还是外科,学术氛围还真的是都不怎么样,联想到当初他来面试的时候,刘院长那句意味深长的“你怎么连这都不懂”,他现在倒是完全懂了——这项目经费说白了,其实就是变着法儿地给院里的医生们增加点灰色收入。
而这收入还是要看你表现的——发不发,发给谁,都是由研究小组的组长决定的。
这组长嘛,有的科是正主任兼的,有的科是副主任兼的,当然大部分是副主任。
谢克一想这些就觉得自己的脑袋成了被猫挠过的毛线团,剪不断理还乱。
李时光笑眯眯地看着他,给他分析:“这有什么不好明白的?你想啊,正主任手握医药提成,副主任掌管研究实验,这不就双方对立起来了吗?”
谢克糊涂了:“可是大家都是一个科的,对立起来有什么好处啊?叫我说一个管行政,一个管技术,就像正副院长这样,各自管各自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不是最好吗?”
李时光把他搂在怀里,摸着他又柔顺又有弹性的头发,“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医院里的正院长是要由卫生局指派的,那些副院长们和正院长争取的利益不在一个篮子里。不像医院里的各个科室,大家想要的就两个东西,一个权,一个利。你多一点,我就少一点;反过来,你少一点,我就能多一点。科室里如果不那么太平,上面就太平了。或者说,下面的人打架像木偶,上面的人就像提了根线,如果一方输的惨了,他就动动另一方的线。这样你懂了吗?”
“哦……”谢克舒服地拿头蹭他的手,“搞平衡啊。可是这样有必要吗?”
李时光:“有些事不是因为有没有必要,而是一种习惯一种观念,几千年下来都这样,越是有文化的人就越是难以摆脱这种陋习。而且我想这也不能怪刘院长,毕竟大家都是用这种类似的方法来管理下属,如果他不是这么做,说不定别人还会认为他没有能力。有时候,随波逐流并不是坏事,反而逆水行舟相当危险。”
谢克:“你觉得我以后也会变成那样吗?”
李时光想了想,说:“我觉得你应该不会。”
“哦?”谢克奇怪了,“你觉得我当不上主任?当不上院长?”
李时光笑了笑,安抚炸了毛的谢克:“我觉得你很好,不会忘记初心。”
“哼哼。”谢克从鼻孔里嗯了两声,表示自己很高兴,不过他还是给师兄出难题:“那我岂不是逆水行舟?岂不是很危险?”
“逆水行舟虽然看着有些危险,但是如果撑篙的人很厉害就另当别论啦。”李时光得意地扬了扬眉毛,“你不是还有我了呢吗?”
谢克哈哈大笑,“那你不就是狗头军师?”
李时光正色道:“时代在变,有些跟不上潮流的东西总归会被摈弃的。就像资治通鉴,原本是给皇帝看的,后来一般文人都能看了,再后来义务教育一普及大家都认字了,现在好了百家讲坛一播,就算文盲也可以当故事听了。制度和管理都会慢慢进步的,说不定等你当院长的时候,早就不用为这些心烦啦,哈哈哈。”
谢克跟着他笑闹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郁闷道:“不对,我听你这意思,怎么还是说我不行呢?”
李时光闷笑了一会儿,为了岔开话题,就说:“先不提这个,你想好怎么做你那个实验了吗?”
果然谢克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实验步骤已经设计好了,申请书也打好了,预算也做好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惜王主任只意思意思拨了大概十分之一的钱下来,不要说给我买骨水泥了,就是买实验动物都买不起啊。师兄,你说我该怎么办?”
李时光:“像你这种早就被划到黄主任一派里去的人,还是一个小小的连执业资格都没拿到手的住院医师,那位王副主任肯给面子拨你点钱,已经算是给足面子了。说不定还是看在刘院长的面子上。要知道这笔钱,虽然说是研究经费,但实际上是给医生们的奖金,多年以来已经被算作大家收入的一部分,你这是虎口夺食啊,而且还是从一群老虎的嘴里面抢东西。”
谢克拉了下嘴角,不高兴地道:“那怎么办啊,难道就这样不做了?我对自己这个想法很有信心的。”
李时光把他的脸掰过来,看了看他的表情,有些疑惑:“你怎么突然对骨科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了?前一阵子我还看到你在捣腾徐教授给你定的那篇新论文呢,怎么开题才做了一半,就放下了,反而去搞骨水泥了?你不是今年还要考执业资格吗?再过几个月就考试了,考完后还要考研。虽然考研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反正徐教授会帮你搞定的。但是那篇开题,你上次可是说过,准备在研究生入学之前就写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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