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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死当涂 作者:薇诺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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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励志人生 都市情缘

    大概是不想破坏我们爷俩的天伦之乐,我看见站在门外等我的黎翘。我的脑子早就一片空,只愣愣跟他说,我哪儿也不想去了。
    “又闹什么?”黎翘抬手作出要抽我的样子,我赶紧闭上眼睛,竖起两条小臂护着自己——结果他的手掌没落到我的头上,我整个人倒被他拉进了怀里。
    “就抱你五分钟。”黎翘的唇贴着我的耳边,声音温柔遥远得像来自天边,“医院里人来人往,久了会被人看到。”
    静静由他抱了五分钟,待他放开手,我就变乖了,我的胸腔被一种会要命的幸福感充盈,不禁意犹未尽地问:“然后呢?”
    黎翘微眯了眼睛看我,忽然又伸手兜了我一记脑瓢儿——转折太快,这下我始料未及,根本没来得及躲。然后他便拽住了我的领带,跟溜一条不情愿出门的狗似的,硬生生把我拽走了。
    这是一个万物怒号的夏天,老北京城里的花都开疯了,青海湖也不消停。天上的白云一股脑地往一处倾斜,让你觉得这片蓝天就是个陡坡。青海湖美,美在恬然,美在无争,美在你自以为自己的期待已经饱和了,它还能亮出尖牙给出惊喜。不像在北京,你在朝阳区走一走,多的是背影是仙正面是鬼的姑娘,一回头就吓你一跟头。这里的姑娘远看美近看更美,这里的山远看是连绵土丘近看才知其巍峨万丈。
    风吹草低,我们看着牛羊,牛羊看着我们。
    黎翘在剧组给他安排的酒店附近另找了一家酒店,用来安置我这个所谓的“新助理”。他每天收工以后就会让我先回自己的酒店,然后趁夜黑风高旁人不备,再悄悄从他的酒店出发来我这儿,颇有点金屋藏娇的意思。出发前我曾幻想过不少香艳的情景在异乡上演,但事实上却无事发生,黎翘拍戏到凌晨两三点是家常便饭,而早上六点他又得赶去剧组化妆,有的时候为了节省时间,干脆就不卸那厚重的假发,只抱着我睡上短短三四个小时。
    不得不承认,以前我对明星这行有偏见,尤其是年轻一辈,觉得那些人当中也就顾遥能称得上是演员。我觉得他们驴粪蛋,表面光,一个个明里瞧着光鲜,实则统统男盗女娼。同样我对黎翘也有偏见,我一直认为他的戏路不比顾遥宽,他长得太像个洋货,演古装横竖不是那么回事儿。
    摄影棚里没有冷气,女性角色还好,贴的是花钿,抹的是靥黄,戏服虽比现代装厚重些,不至于要人老命。但男演员就苦透了,动辄几十斤的铠甲上身,尤其黎翘的角色是个动亦带咳的病秧子,三伏天里也得身披紫貂大氅。前阵子没白咽下那些苦瓜与芹菜,上妆之后,他便两颊微陷唇色泛青,一生为情所困。
    起初黎翘也热,仅是坐着等戏的时候也汗下如雨,不料入戏以后竟完全好了。我也记得刚接下剧本的时候他没少抱怨,抱怨同是一家影视公司出品,为什么顾遥能演年轻时期的鲁迅,他却只能嫖嫖古人,演这种无甚营养、只能靠武指与特效撑场面的片子。
    但一旦投入他的工作,投入这个角色,这位爷便一丝不苟得与往常判若两人。
    有一回我伏在他的膝盖上,一不留神便睡了过去,然而当我一觉睡醒仰脸一看,却发现黎翘仍一动不动,枯坐出神。
    他未卸妆,鬓边发白,病容憔悴,眉头浅浅蹙着,薄唇轻轻抿着。我听见他饶动感情地轻念台词:远出塞外,孤身闯营,便是“十去九不回”……你……你当真……
    言罢,一行泪打落脸颊。
    我便伏着不敢动了,唯恐扰了这情深不寿的将军。
    “贱妾不敢奢求将军念及昔日恩情发兵营救……只不过将军英雄盖世人间无匹,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易如反掌,而今深入敌营救一个褓中婴孩,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远出塞外,孤身闯营,便是‘十去九不回’……”窗外雪似鹅毛,他止不住周身轻颤,连连轻咳,一双灰色眼眸若隐若现噙有泪光,“你……你当真……”
    导演喊“咔”了以后,剧组上下直呼“完美”,唯独黎翘仍未出戏,他眉头紧锁眼眶泛红,靠十分钟的沉默之后,我听见他对导演说,这条有点过了,再来一条。
    若在荧幕上看见这样生离死别的场景,你定会觉得特酸,特矫情,但在现场亲眼所见,那种感动无以言表。黎翘演得真好。他一落泪我也想哭,只是我哭不出来。造雪机连着工作了几个小时,可超过四十摄氏度的摄影棚实在热得人够呛,我身体里的水分已被完全蒸干,我流不出泪来,一眨眼就往外掉盐花。
    这天拍摄十分顺利,剧组收工得早,剧组里的藏族群演们与几位主演共同完成了一场戏,他们高兴,喊着,唱着,然后就跳了起来。
    青海湖的天比北京的宽,夜似一道幕帘扯下来,天地一色之后便显得更宽了。
    藏人能歌善舞名不虚传,他们一个个舞姿雄浑又舒展,飘忽又灵动。我被他们的歌声与舞蹈勾得心痒,不待征得黎翘同意,便加入了那几位穿着藏袍的青年当中,与他们一同跳舞。他们的舞蹈我没跳过,但跟着他们的步伐学得很快,学会以后我又技痒,即兴添加了一些我自己擅长的动作。
    藏族青年本来与我同围成一个圆,但不知不觉间他们竟变换了队形,开始以我为中心旋转。又不一会儿,几个一直在一旁笑着的藏族女孩也加入到我们当中,她们翩翩甩起长袖,她们以藏语齐声歌唱。
    跟了一个多星期的剧组,这却是我入青海湖以来最痛快的时候。摄像机对准的地方,黎翘是众星拱月的绝对主角,我曾在某一刻为自己感到卑怯,但摄像机外,有年轻舞者相佐,有天籁歌声缭绕,我终于相信我如良金在镕,如好玉在璞,我一点也不逊于这位爷。
    “你的新助理舞跳得不错啊!”我自得其乐同样耳听八方,听见不远处的副导演夸我。
    几个跳跃旋转间,我与黎翘四目相视,在小片刻以目光互相肮脏地舔摸啃吮之后,他微笑说,岂止不错,他是最好的。
    藏人同样好客,我受邀去一位小伙儿那儿喝酒,黎翘本不屑凑这种热闹,非被我涎着脸皮拽了过去。
    有酒有肉有星光万斗,我与那些藏族群演席地而坐,举杯豪饮之后立马成了朋友。
    黎翘从头到尾不热情,但不热情归不热情,他也没拂袖就走,不吃肉倒喝酒,偶尔插两句话,也算入乡随俗。
    外头人声更寂,一位英俊的藏族青年端起碗来向大伙儿敬酒,他亮开嗓门,以藏语开唱,歌声如一声清啸,起于夜色,又隐于夜色。
    “他唱的什么?”黎翘问。
    另一青年将这歌词解释给我们听,说,吃最香的肉,喝最浓的酒,睡最心爱的姑娘。这是人世间最好的事情。
    这个时候我正试图用藏刀割下一块难缠的肉,而黎翘正欲将杯中的青稞酒一饮而尽,于是我们不约而同看了对方一眼。
    我们没那么饥渴,十来天清心寡欲的日子原也过得自在,这下突然饥渴得不得了。狗仔无孔不入,我们不敢以天为盖地为席地“野战”解决,只得忍耐着裆里的胀热,一路火急火燎地往酒店赶。
    我们要去干这人世间最好的事情啦。  
 
  ☆、三十、开悟
 
  酒店的条件不算太好,却能由窗台远望青山与草原,尽收青海湖的美景。
  整个过程我的爷也不跟我多说话。他只一味弄我,吻我的脖子与后背,我就一边眺望风景,一边手[]淫。
  半个月来这地方没下过雨,空气微凉干爽,搔得人鼻端发痒。我莫名地想到黎翘钻进我车厢的那个雨天。那令我犹如开悟般心生错觉——我跟这个男人确实有一点缘分,这缘分始于前世,展于今生,要一直延续到下辈子。
  天亮时分,裹在黎翘怀里的我接到吉良的电话。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没细说,只说他即将出发来青海湖,还让我赶紧回北京一趟。
  白天黎翘与女主演有一场床戏要拍,导演提前清场,只留少数工作人员在内。但因我是黎翘的特别助理,得以在场内观看。
  导演一再好心提醒他多穿两条内裤以防“情不自禁”,不想黎翘反倒轻松摇了摇头,看似漫不经心地瞥我一眼说,我有职业精神,对着不是爱人的人,硬不起来。
  我带着火辣辣的臀眼与一种莫名其妙的骄傲回到北京,回到我住的那个临近火葬场的小区。
  到家那天恰逢天公不美,人与雨竖立,车与雾横陈,街上哭丧的人特别多,沿路都能看见丧服白花,都能听见哭声嘹唳。
  还没摸出钥匙进门,我就僵在了自家门口。就在我家大门上,溅着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已经发黑了。
  正当我冲着门上那摊血迹发愣,一位平日里还算相熟的邻居不住朝我探头探脑。她一见我以询问似的目光对望回去,立马欣喜地跳了出来:“哎呀,你总算回来了!出大事儿了!”
  她这一嗓门嚷得倍儿亮,很快又有一些上了年纪的女人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好似鸨母开会。她们都亲眼看见了那天这里发生了什么,也确实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大概是早上九十点钟的时候,我听见小离她妈跟一个女人在门口吵架,也不算吵架吧,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横,那女人一句狠话没回。小离她妈一边骂人‘不要脸’还一边动手,又扇女人嘴巴子又扯头发的,把人半边的头发都快揪光了,那女人也一声不吭……”
  “那女人有点年纪,但好看得跟仙女似的,原来大家还以为是老范在外头养的姘,听小离她妈嚷开了才知道,那女人是小离的舞蹈老师,把小离那孩子带去上海比赛,结果却没好好地带回来……”
  “所以说人穷就得认命,不是自己的梦可千万做不得,前阵子上电视多风光啊,小离她妈没少在我们面前吹,好像全世界就她女儿漂亮,就她女儿有能耐……结果呢?被谁搞大了肚子都不知道,就在她那个舞蹈比赛前突然大出血,差点把命都丢了……”
  “小离她妈也太厉害了,动手打不过瘾,还脱鞋打,把人的头都打破了,血就溅在这儿呢!”那女人用手指了指我家大门,啧了两声,“闹到后来警察都来了,她还不肯罢休,后来还去那女人教跳舞的学校闹了,害得人家被学校开除了……”
  范家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悄无声息,一群女人绘声绘色地讲述这个故事,从这一张张喋喋不休的嘴里,我大致能揣想出青舞赛决赛前发生的事情——范小离忽然肚子疼,可老娘皮认为她是像小时候那样为自己不敢上舞台找借口,硬是没让上医院。疼得不行了的时候范小离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想来那个时候她自己也糊涂了,分不清是疼还是怕,结果这一拖就拖晚了。
  据说那一夜范小离大出血不止,血压急剧下降,腹部鼓得就像在河里泡了好几天的浮尸。待她被送进上海的三甲医院,医生进行会诊与急救,好容易才从生死线上将她救回来。可因为送医太迟,宫外孕大出血引起了缺血缺氧性脑病,人虽活了但却没醒,能不能醒谁也打不了包票,即便醒过来也有极大可能从此伴随智力障碍。
  我听得非常难受,趁她们口干舌燥的时候插嘴问:“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你是问范家人吗?好像是为了方便家里人照顾,小离被上海的医院安排搭飞机送回了北京,现在就在淮仁医院里。小离她爸妈倒也想得穿,逼人老师拿了十万块钱当医药费,自己去新马泰旅游散心啦!”
  来不及进屋歇一歇,我急急忙忙赶去淮仁医院,向住院部的护士问了范小离的病房,就一步不停地把自己送进去。
  病房里人头攒动,而我一眼就看见老娘皮坐在病床前。她穿着一件真丝刺绣的民族风长裙,散着头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神态、气质与她戴在腕上的青白玉十分吻合。
  记忆里老娘皮很少散开头发,除了跳《醉死当涂》的时候。跳那支舞时的老娘皮无疑是她最美的时候,她的脸像古画上才有的美人,她的头发又长又黑又密,随着她折腰、翻转的动作时常委在地上——她如此投入又如此严肃,好像她正以生命进行一场宣誓,好像她跳的不是《醉死当涂》,她跳的是善,是美,是自由,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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