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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关系。”贝浩图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我自己知道他是什么人。”

　　

　　唐糖疲惫地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要我跟你说什么呢？从哪儿开始说呢？呵呵，太复杂了，好像都说不清楚了。可能楚一就是觉得他自己都说不清了，所以……”她看着客厅一角的钢琴发了会儿呆，“楚一是个好孩子，是一个被……被当做宝贝一样娇惯着长大的孩子，所以……太骄傲了就忍不了屈辱，太锋利了就容易折断。”她停了半天，实在不愿意说下去，她又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像是喃喃自语，“他最怕人知道的部分是……他最怕你知道的部分是——他吸过毒，被关进一个无证经营的戒毒所……那些社会底层的人渣好像觉得欺负他能得到某种……心理优越感，所以……他们揍他，半夜打他，不给他饭吃……甚至还把大便弄到他床上……他……怎么说呢？没法儿说，呵呵。我没法儿怪他自杀。士可杀不可辱，是吧？打断他的骨头……骨头……能接上，可是……唉，生活突然天翻地覆，起码的人格尊严都没有了，谁都可能会自杀，越是自尊的人可能越是觉得活不下去……如果是你的话，因为性格的因素你或许能比他处理的好一些，但是……那些事不会对你毫无影响。所以唐楚一不是不够坚强，他现在这样也不是他矫情敏感，我……我还是希望你能体谅他，我真的……我可能对你要求太多了，你没义务……没有人有义务去包容一个内心存在黑暗角落的人，你又不是付费的心理咨询师。呵呵，所以现在就是例子，是吗？平时他只是有点郁闷，可是遇到什么人跟他的过去过不去，他就……就想躲起来。”

　　

　　贝浩图没有说话，像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好一阵子，他才哑着嗓子皱着眉头说出一句话来，“你在……说什么啊？哈，我是想问你唐楚一的事，不是……你说的是谁啊？”

　　

　　“接受不了？不能相信？呵呵，”唐糖苦笑了一下，“唐楚一不敢跟你说，就是他觉得你接受不了。一个正常生活的人怎么可能接受那样的事呢？惯于喝足的人，怎么可能体会得了干渴的人？惯于吃饱的人，怎么可能体会得了饥饿的人？”

　　

　　“我……”

　　

　　“好吧，既然我开始讲了，就得把唐楚一从头到尾跟你说完，从唐楚一出生的时候说起……”唐糖开始说，她看着贝浩图越来越安静，那些活力，贝浩图所特有的那些活力正慢慢地被这些话从他的身体里抽离走。贝浩图没有激动，没有愤慨，只是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唐糖不知怎么的，忽然感觉到一种悲凉的意味，她本来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贝浩图只是认真地听着，唐糖在心底叹息。

　　

　　“……唐楚一他怕你知道那些事，人家跟他要钱，他就给钱，蠢到家了，还想着能瞒一天算一天。他不想激怒他们，不想过分招惹他们，还是怕你知道，所以他就忍了，所以他蠢到用谎言赶你走，他不知道你爱他也很多，他的那些谎言可能比其他所有的事情伤害你更多，他想跟你彻底分手，然后再去解决他们。可是……呵呵，事情从来也不会那么简单。Sunny狠不过我那个表弟，楚一也狠不过他，sunny吃了亏又想回头来报复楚一，袁伟杰大概也在背后给她支了一招，所以给你发了邮件。我想袁伟杰根本就不信你们彻底分手了，因为你不知道楚一爱你，他知道；楚一不知道你爱他多深，可是呢，袁伟杰却知道，因为你相信了唐楚一跟袁伟杰复合，给袁伟杰写过信是不是？

　　

　　其实，生活是一道永远也没有答案的谜题。唐楚一直接告诉你一切，看似是最佳的解决之道。可是他说不出口，他有原因，你也有原因，你们彼此并不信任对方，他有错，你也有错，你很喜欢对唐楚一撒谎，对吧，他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用谎言开始了一切，唐楚一用隐瞒来报答你。你们两个可真行啊！”

　　

　　“现在你知道了一切那又能怎么样呢？你怎么看唐楚一？可怜他？同情他？别这样，他会因为你同情他而崩溃。他最害怕的就是，在你知道那一切以后，会觉得他很病态，尤其是他控制不住一些事的时候，他会做恶梦，失眠是吧？还有一些时候情绪失控？当他这样的时候，他怕你会觉得……会觉得他有病！他自己当做奇耻大辱的过去，他无法跟你分享，你也不该知道，可是呢，就是有人揪着他不放，所以你现在也知道了，你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你看着他的时候，你还能保证你的眼神里只有从前的爱慕爱恋吗？唉，这是无法说明白的。也许唐楚一应该胸怀宽广一点，包容他自己，也包容过去，包容你，但那需要时间，需要生活的继续锤炼。作为他的姐姐，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其实我很想求求你，好好爱他，我很想求你别离开他，可是，我又觉得你们实在是应该分手，那样对你们两个人都好。所以我想，应该折中一下，你们暂时分手吧，等到再过几年，你们都大一些，楚一他坚强一点，你也成熟一点的时候，你们再见面，看那时候还有没有缘分。”

　　

　　唐糖站了起来，贝浩图也站了起来，他意识到唐糖是在送他走，他的腿僵硬了，僵硬一直传到胸口，又把疼痛传到指尖，他也不知道唐糖是不是在赶他快点走，他紧迫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楼梯，“我……我能上去……看看他吗？”他怕唐糖会摇头，可是唐糖没有表示，他上楼了，随手推开一间房门，就看到了坐在窗上的唐楚一，他在门口呆呆地看着他，他也抬起头看着他。

　　

　　贝浩图呼吸着疼痛，他走进门，又关上了门。他想问，我该怎么做？可是他已经知道这个问题不会有好的答案；他想道歉，可是因为错的太深远，所以也没有什么道歉的必要了；他想说不在乎，可是不在乎那些过去，就是不在乎他的爱人的痛苦，他能不在乎吗？到底在乎的是什么，到底该在乎什么不在乎什么？他能装作没听到吗？他能装作不知道吗？如果能，那该有多好。他会用什么眼神看唐楚一他自己并不知道；唐楚一会怎么想，他也不知道，他只是看着唐楚一就会让唐楚一难受吗？怎么会有这么……的事？

　　

　　唐楚一笑了一下，就像在哭，他向他招手。贝浩图走了过去，唐楚一站了起来，解开了他的衣服，又脱掉他自己的衣服。他被唐楚一紧紧拥抱住了，已经多久没有这样毫无阻隔地拥抱，没有这样亲密地接吻了？自从他们开始吵架闹分手就没有过了。唐楚一拉着他到床上，贝浩图痛苦地拥抱抚摸着唐楚一，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自己从来也没有这样深地爱过唐楚一。

　　

　　“对不起。”唐楚一喘息的时候说，“对不起，我爱你。”

　　

　　他闭着眼，眼泪酸涩地留在眼中，“楚一，我们只能分手吗？”

　　

　　“我们现在分手是最好的。”

　　

　　他不再问了，他知道结局，也知道了结局以前的部分，这是最好的。他不能说，我会给你什么什么，他也不能说我们会幸福，只要想一想在唐楚一痛苦的时候，他到底都干了什么，他就知道自己没资格说这些话，他给不了什么，也不会让他幸福。

　　

　　天蒙蒙亮的时候，贝浩图要走了，唐楚一送他离开。

　　

　　“我能帮你……”

　　

　　“不用，我姐姐已经开始处理这件事了。说实在的，你已经知道了那些事，他们也就没用了。你最好别见他们，就算……为了我吧。”

　　

　　所以，什么都不能做。贝浩图看着唐楚一。

　　

　　在微凉的路边，车来了，贝浩图回头跟他说，“等到有一天，你觉得不爱我的时候，发个短信告诉我。只要移动不破产，我永远都不会换电话号码。”

　　

　　“嗯。”唐楚一点点头，“我会的。”

　　

　　贝浩图笑了，在他的额头上匆匆吻了一下。

　　

　　车开走了，唐楚一望着空荡荡的郊外马路。他想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可是回头看到了走出来找他的姐姐，她肯定也一宿没睡，天亮他们出门的时候，她一定也听见了，不放心自己。自己这一件又一件的，做的又是什么事啊？“姐，我什么事都没有。明天……我就好好生活，多余的，乱七八糟的事，我一件都不会再做了。出国也行，我就是舍不得离姐那么远……”

　　

　　“他走的时候跟你说什么了？”唐糖打断了他的话。

　　

　　唐楚一一下子就哭了，“他说，‘等到有一天，你觉得不爱我的时候，发个短信告诉我。’”

　　

　　“他还挺幽默的，你不发短信说不爱他，他就可以当做你爱他？这小子到最后都这么乐观。”

　　

　　“是啊。”唐楚一哭着笑了起来，“他就是这么幽默。”

　　

　　唐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伸手搂住了唐楚一，“走吧，弟弟，跟姐回家了。”

 

第 94 章

 

　　贝浩图在车上发呆，一直坐到终点，回到学校，回到寝室。电扇还开着，他们走的时候，忘记了关它。那个时候，唐楚一还在这里，打算跟自己和好，可是现在……一切又都像是没发生过。

　　他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就像当初跟唐楚一在一起时心里很想为他做点什么让他展开愁眉轻松一点——他曾经从未怀疑过自己做不到，他觉得那是自然而然的事。可是现在，他连最后能做的事都不能做。唐楚一并不需要他做什么。所有他能做的，唐糖会做的比他更好，如果唐楚一需要他陪伴……唐楚一根本就不需要他陪伴，他只会让唐楚一精神压力更大，只能让唐楚一不停地做恶梦。

　　他在寝室里茫然地坐着，太阳不知不觉地落山，唐楚一说他不能去做什么，唐楚一说他什么都不能做，也不用去做，不需要他去做什么……他的脑子有些发胀，他只能坐在书桌边，看着满天星斗，就像一个得了肌无力的壮汉。

　　他等着天亮。夜晚的斗室里无比闷热，汗从他的额头上滴下去，他也懒得动一动，等到天亮了，他又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到了下午，他终于困了，睡了一觉，晚上醒来，还是不知道该做什么。想一想许多天前，他还有点不平，几天以前他还觉得无奈，两天以前，他还忐忑地看着唐楚一，可是现在，他已经……

　　他甚至也不再画唐楚一，以前画是因为思念，现在，却是不敢面对，总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

　　觉得唐楚一不爱自己的时候，还能有一点不平。现在，确实彻底的平静了。偶然会想起，这短短几天的蜜月，唐楚一看着他的眼神——现在想想唐楚一大概是豁出去了。也会想起唐楚一一大早跑去给他买早饭，他会觉得有点想笑，哪用的着顶着太阳去给他买早饭啊，朝他笑一下，他就能神魂颠倒了，还至于亲自动手吗，怪委屈的……跟着就会想到以前的很多事。

　　贝浩图偶尔也想到，应该去做点什么，可是他什么也做不进去，所有的事情对他来说好像都失去了起码的吸引力。不想见人，不想做事，只想安静地一个人待着。有时候会想到，自己算是终于能想象到唐楚一噩梦的时候到底梦到了什么。

　　那么，难以接受？应该是没法接受。他不能接受那些事，没有想象过那些事会发生在唐楚一身上，可唐糖的描述又太真实……真实到……他又痛苦又愤怒……可是那个愤怒的源头偏偏又早已经消散在过去了，他能真实地感觉到那些事存在过，可是却摸不到碰不到，连愤怒都找不到宣泄口，痛苦……你能痛过唐楚一吗？不能。他一直知道唐楚一的过去是不能碰的，唐楚一的痛苦是不能碰的，他不能安慰，不能哄劝，那样会适得其反让唐楚一缩回去……摸不得碰不得的伤口……现在终于知道了伤口在哪，又能如何？依然是摸不得碰不得。唐楚一跟他说，他们分手了，都怪唐楚一他自己。呵呵，他听了这话的时候，觉得自己可真没用，既没用又幼稚。无地自容？自尊心崩溃？没脸在唐楚一面前再继续说什么大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