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当歌 作者:文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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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一见到他俩,泪水就落了下来。
“庆儿,哭什么呢?”爹温柔的手,还沾着血,替她理了理头发,“这一路上受委屈了吧?都是我不好。”
“爹,害我们家的人到底是谁?全志我就算化作厉鬼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这……”李展一的眼光在斜射进来的月光下转了几转,最后化成了一声叹息,“算了吧,爹为官这数十载,得罪过的人不计其数,害过的人也不在少数,事到如今,也是罪有应得。只是连累你们……爹过意不去。”
那头话说着,越说越小,最后成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
娘亲紧紧抱着自己的手不忍松开,李全澔听见他娘在耳边说,“全澔,我的心肝宝贝全澔。娘不要你想着报仇,不要大富大贵,也不要衣冠锦荣,娘要你平平安安、不愁吃穿。答应娘,您会好好活下去,嗯?”
李全澔努力挣了挣身子,在母亲跟前跪下,目中已满是泪水,“孩儿谨遵教诲。”
“嗯,我的好儿子。”娘亲也红了眼眶,怜惜地摸摸他的发梢,蹭蹭他脸颊,最后再淘气地捏了下他鼻子,竟笑了,“娘想再听你多说些好听的话呢。”
“孩儿最听话,孩儿最懂事,孩儿最喜欢娘。”
娘笑着,泪水却不争气地哗啦落了下来,“嗯,全澔最乖。”
那是李全澔最后一次见到他娘。
隔日午时问斩,他身上挂着手镣脚铐,简直不像在防一个孩子,看着他曾经的家人一一被押出了牢房,泪水怎么止都止不住。脑中不断地想,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了呢?为什么是我这明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却活下来了呢?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么熟悉的家人,一个个并排上了刑场,他大哥、二哥骨气的很,即便年纪还那么小,步伐却走的稳健,坦荡的完全不像是受罪的人。临刑前依然大声怒吼着不甘,若苍天有眼必要还他们一个公道。然而回答他们的却是无情刀剑,下一秒就成了在地上滚动的人头。
李全澔全身恐惧的不住颤抖,就算他活了两辈子,也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冲击性的画面。眼见他两个娘都不住哭泣着,最从容的还是他爹,一句话也没说,直挺挺地受了刑,那才是真的豪气万千,气贯河山。
后来有人说,李家五人的尸体全都死不瞑目,必有冤屈。但如今……又有谁听得见他们的吶喊呢?
天空中一道闪雷划过,雨水便劈哩啪啦地落了下来,洗刷着地面的血迹和那说不尽的冤屈。他跪下来,任泥泞脏了自己一身灰色的囚衣,认真地磕了三个响头。
“好了好了,别看了,还有你好受的呢。”一名龇牙咧嘴的大汉,说着便扯着李全澔要走,却是一拉也拉不动,“哎,你这小子倒也是挺可怜的,不过这日子还是得过,知道吗?”
李全澔愣愣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嗯了一声,便任人将他带走,永远离开了他这辈子无缘的家人。又活了一次,又再度失去了所有的至亲,如今他才是真正的孑然一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我雷了吗?
☆、第8章
从荒郊野外的刑场走回了城里,第一次见到京城的时候,那城墙那么高大,来来去去的人几乎要将他给淹没,姑娘头上戴的花呀簪子啦也都格外好看。只可惜也没机会多看几眼,转眼就被人给扔进了净身房,稀里胡涂地灌下了大麻水,眼睛刚被蒙上,裤子就给人扒了下来,下刀那是一个利落。
在意识迷茫之间,李全澔竟还有闲心想着,这世道倒是待他不薄,找了个这么经验丰富的师傅给他下刀。但手脚利落那是一回事,疼痛却一点也没少受。难怪古代有以宫刑替代死刑者,那痛楚倒像是实实在在死过了一次。
挨完了刀还没得休息,有人搀着逼他在屋里走,就怕腿萎了,到时候连走都没法走,成了货真价实的废人。倒在床上给人捆了个严实,丝毫动弹不得,就怕一个翻身或是忍不住去触碰伤口,那是要功亏一篑。
痛楚火辣辣地从下身烧了上来,简直要分不清是哪里在疼。明明已经入冬,房内却是闷热难耐,痛苦难当。但那时候他就想,想他那在刑台上的爹娘和哥哥们,想他那果决自刎的姊姊,想他们那时所受的苦楚,就觉得能咬牙撑下去。他有时也想那诬陷他爹的奸人,反复念着几个名字,想着总有一天要他们也尝尝这苦楚,要他们再也笑不出来,便觉得身上好过一些。
有时疼起来难受到不行的时候,有人劝他喝点大麻水,但他却坚毅地摇摇头。他要用这身子,记住这种椎心刺骨的疼,要自己不能忘记家人待自己的好,和那无耻的奸贼。已经数不清是第几天,有人替他除了麦秆,交代他不可触碰伤口,接下来一个月每天都得下床走动后便离开了。
李全澔起身沿床坐着,一个动作都会牵动伤口,疼的他直抽气。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伤口,依然怵目惊心。上辈子没怎么活跃过的那个地方,这辈子倒是直接让人给取了。早知道就该多享受一点哪,简直是暴殄天物。不过就算对着女人也硬不起来,看来不管是那辈子都没有物尽其用的机会了。他有些老沉地搓搓下巴,那里没有他熟悉的胡渣,有的只有孩子稚嫩的小脸蛋。啊,这就是了,以后早上还不用刮胡子呢。他想着就笑了,觉得自己还是挺乐观的。
一个月后,李全澔已能正常来去走动,便有人来带他进宫。那皇宫这么大,宫墙高的连只鸟都飞不过去,内苑的长廊辗转迂回,一个回身便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身边陆陆续续聚集了和他一般年纪的小太监,各个畏畏缩缩地还有人湿了裤子。大概是已经吃过一回苦,孩子都瞬间懂事许多,安安静静地倒也没人出声。
刘公公一个个点过孩子们的名字,点到李全澔的名字的时候却顿了一下,“李全澔这名字怎么这么晦气?也罢,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李全喜吧。”
李全澔连声应下,他对名字没那么多追求。古人不是名啊字啊号的接着换吗?从李全澔变成了李全喜,就当作是他的字吧。本应元服后才有了字,如今不过是提早长大了而已。但对他而言,早已没多大差别。
隔天便有人带他们教宫中规矩,如何走路、穿衣、行礼、应答,宫规如何,辈分如何。李全澔学得快,记得熟,没多遭刁难,更好的是在这没有纪夫子追着打他。除了吃穿差了些,倒也还算惬意。
这天降下了初雪,雪花如棉絮般静静落下,在这静的跟坟墓一样的皇宫里,似乎还听得见雪花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月光照在雪地上映出的光芒照的他睡不着,便干脆起身出去走走,却不小心惊动了身旁的孩子,睡意迷蒙的眼眨了眨,清醒了过来。
“喜哥。”孩子轻唤了一声。
“没事,我睡不着,出去走走。”李全澔低声道。
推开了木门,一股寒意便窜了进来,驱走了睡意,倒有几分神清气爽。雪花片从空中无边无际的落下,温柔的包覆着大地。李全澔看着那皎洁的月亮,很想想念什么人,想他现在过得好不好?却发现自己竟无人可以想念。低着头,泪水便差点落了下来。
“喜哥。”那孩子抱了棉袄来,十天前刚发下来新的,说是要过年。
李全澔接过袄子,说了声谢谢。
“原来喜哥也会想家。”孩子憨厚的笑着,披上了棉袄。李全澔在这群孩子里不算是年纪小的,又因为学得好便被人称呼一声喜哥,刚开始还得花点时间才反应过来,现在倒也已经习惯了。
阿吉说他想家,哪怕他是连家都没得想,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就要过年了,当然想家。阿吉你就不想家吗?”
“想。”孩子睁着浑圆的大眼睛,泪水就啪搭地落了下来。他看着倒觉得有几分可爱。
“那说说你家吧,给你喜哥解解乏。”有些东西是骨子里改不了的。李全澔那托生了官宦世家,大概是因为多读了几本书,便有股天生的公子气,怎么也改不了。幸亏他灵巧,倒也懂得藏拙。
“我爹娘是种地的,去年昌州大旱,没了收成,交了丁粮便没了粮食。家里就我和哥哥两个孩子,实在没办法就只得把我卖了,换了二两……二两碎银。”阿吉说着自顾自地抹抹泪,却越抹越胡涂,干脆就不抹了,“我娘,我娘待我还是极好的,临走之前还塞了个大馒头给我要我路上吃,要我注意吃穿,认真服侍主子。喜哥、喜哥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我娘呢?”
“一定可以的。等到一切安稳下来,说不准还能讨个采办的差事,或是把主子服侍的开心了,也许还能出宫……”李全澔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还有机会能活着踏出这宫门。
“真的吗?”孩子晶亮的大眼在月光下闪烁着,像是重新燃起了希望。
李全澔瞇起眼笑了,“嗯,当然是真的。”
得了保证的孩子,不一会就不胜睡意,开开心心地回房睡去了。李全澔倚着廊缘,漫不经心地摸着衣领里的平安符,诀别那夜他娘给他系上的。她说,不求富贵,只求平安……。没想到竟已是过年的时节了,以前他还想过不知道大户人家的孩子压岁钱是怎么给的?不知道够不够他攒起来做一回新衣?不知道值不值二两碎银……。
除夕这天,管事的公公们忙的不见人影,便让这群孩子开开心心地过了一天。孩子们笑闹着打闹着,只要一群孩子聚在一起就不怕无聊似地,一折腾就到了深夜。李全澔也被感染似地轻松起来,卷起袖子加入了打雪仗的行列。待刘公公回来,自是少不了一顿罚。但每个人都笑着,开心地睡了个踏实。
过完了年,刘公公便要他们各自梳洗了干净到院中集合。李全澔想,这大概是要分派当差的地方了。上头来了徐公公,那是浑身珠光宝气令人不能直视。他翘着小指,一一点过小太监的名字,沉吟了一会,便指了几个去那仪清宫服侍那王贵妃,又指了几个去那永宁宫服侍七公主。
最后他手停在李全澔的名字上思索了一会,“你爹可是罪臣李展一?”
“正是吾父。”
“嗯,就你随我来吧。”
看着徐公公的背影,李全澔有些拿不定主意。这宫中的事他还知道的太少,不知这徐公公是谁的人?他背后的主子跟他爹是不是有过什么过节?
“在宫中你可尽量别让人知道你身份和别人有所不同,这你应该懂得。”徐公公一边说,一边向前迈出步伐,熟门熟路地穿越层层迭迭的回廊,把他弄得有些晕头转向,“既然入了宫,就安心做事,别想着报仇什么的了。”
“谢徐公公提点。”李全澔一边琢磨着,平时那一张甜的能腻死人的嘴竟也安分了起来。先观察局势,马屁到时再拍也不迟。猛一抬头,长宁宫三字赫立眼前。这是把他送来给皇太后折腾来了吗?
“不怕,到时候你跟着我便行了。别多事、别烂嚼舌根,安安稳稳的自是没你的麻烦。”
李全澔苦笑,他在李家的时候,人人嫌他没出息、不争气;出了事之后,反倒人人提醒他别出头、别生事,只求苟且偷生。不过苟且偷生恰巧也是李全澔的专长,在他看起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奴才向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李全澔跟着拜倒,动作一个叫俐索。
“嗯,免礼。有什么事呀?”懒洋洋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李全澔赶紧站起了身,顺手扶了徐公公一下。
“启禀太后,这是今天新入宫的小太监,唤小喜子。这孩子动作麻俐脑子也清醒,便让他跟着奴才学做事,之后好孝敬太后。”
“小喜子,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李全澔怯生生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深沉的眼。那双眼睛就像是早已看尽了人间浮华,再无眷恋的眼神。皇太后虽已头发斑白,却看不出老态,依旧风韵犹存。大概只有她那一双眼道尽了这几年来的风霜雨雪吧。
“嗯,生的挺好,细皮嫩肉的,是有福相。就让他跟着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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