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头上戴着蝴蝶结,穿着崭新的裙子,抱着一个雪白玩具熊平躺在床上,脸上没有多少痛苦的表情,但从紧握拳头,四肢呈角弓反张状,脸部肌肉的不协调收缩及微张的口部,预示着她从出生起就不是一个正常孩子。
“脑瘫儿。”乔烈儿戴上医用像胶手套检查了一下尸体,“小C,测肝温。”
赵捷飞蹲在洗手间的旧浴缸前,满满的一缸水上面还漂着几根漆黑的发丝,“一休,取水样,她有可能被淹死在这。”
“马上来。”张一取出玻璃试管瓶去装浴缸的水样。
赵捷飞走到客厅,茶几上放着一瓶启封的红酒,旁边立着一只缺了口的高脚杯,杯底还有一些酒渍,他捏着杯底举高在日光下杯沿处依稀能看到唇印,“石头,把这个装起来带走,套取酒瓶和酒杯的指纹。”
“知道。”李石拿着物证袋过来。
“死者的妈妈现在怎么样?”赵捷飞接过物证袋。
“还在抢救中。”
赵捷飞转身进了房间,乔烈儿正举着相机给尸体拍照,“她有没有八岁?”
“应该不止。”乔烈儿放下相机,“脑瘫儿发育一般比正常儿童慢。”
赵捷飞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药瓶,里面还残留着些粉末,把药瓶放入物证袋。
“队长,这里有份遗书。”张涵手里拿着张纸。赵捷飞接过后,眉头微微拧起来。
“君豪:十年了,看不到前方的光明,眼前只有黑暗!我真的熬不下去,实在太累了,请原谅我以这种方式带走女儿,从今以后你要好好生活! 高畅绝笔 ”
“死者的父亲呢?”赵捷飞收起遗书。
“在市一院等他老婆抢救。”张涵答道。
“叫刘华跟我去一趟医院,给他落一份口供。”赵捷飞拍了拍张涵的肩,“这里就交给你负责。”
市一医院抢救室外,长椅上的男人一脸憔悴低垂着头,胡子拉渣。
“你好,张君豪先生。”赵捷飞出示了一下证件,“我是刑警队长,这是我的同事。”
“嗯~”张君豪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迟缓地答道。
“能不能给我说说你的家庭情况?”赵捷飞坐到他的边上,刘华掏出纸笔进行笔录。张君豪失神地往窗外看了良久,突然失声嚎哭,赵捷飞递上纸巾后便起身走到连廊尽头。
“队长,不录口供了?”刘华追了过来。
赵捷飞点了根烟:“等他情绪稳定一点再录,抽不抽?”
“嗯,给我来一根。”
赵捷飞两指夹着烟,挠了挠头叹了口气:“人伦惨剧。”
长椅上的男子稍微平静了点,在断断续续述说中得知十年前他和高畅婚后生下女儿珍珍,本来以为他们一家子能过上天伦生活,没想到三个月后珍珍被确诊为痉挛性四肢瘫,属于脑瘫中比较严重的,而且还有癫痫。
从那时起,曾经经济基础不错他们几乎花光积蓄,甚至变卖原来的房子,搬到现在这间破旧的民宅,再穷再苦也没有能阻止他们四处求诊给珍珍做康复治疗,女儿快十岁了依旧不会自理,吃喝拉撒洗都要人照顾,经常流涎话也说不清,吞咽困难需要人喂食,步态像画圈,跌跌撞撞根本走不稳,五年前就没能再请到保姆肯照顾她,因为都嫌孩子太大了不好弄,最后高畅只能把辞掉原来薪金丰厚且体面的人事经理工作全心全意在家照顾孩子,全家经济总担就落到做业务员的张君豪身上,令这个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司法鉴证科,解剖台。
“睑结膜瘀点性出血。”乔烈儿翻看了一下死者的眼睛,欧阳晓斯拿着记录本亦步亦趋地跟着。
乔烈儿用虹吸管从死者鼻腔中吸出蕈样泡沫,“这是溺死的一个重要佐证。”
“皮肤呈现鸡皮样,以两臂和两腿外侧较明显。”乔烈儿的手术刀划开尸体的胸腔,肋骨压痕而高低不平,切开有多量水流出,“肺水肿,肺膜呈不规则暗红色。”
“师傅,一哥的血液报告已经出了。”欧阳晓斯拿着报告单,“血液中含酒精。”
“嗯~”乔烈儿做了病理切片,“交给一休,做水样分析比对,看成分是不是跟浴缸的水一致。”
“知道。”欧阳晓斯接过切片。
“等等~”乔烈儿喊住欧阳晓斯:“把切片送过去后你就下班吧,很晚了!”
“好的,那这里。” 欧阳晓斯犹豫了一下。
“我来收拾就行了。”乔烈儿扬了扬手示意她先走,“大晚上,一个女孩子别走僻静的路。”
虽然说那段话时乔烈儿语调刻板生硬,不过欧阳晓斯还是有点感动,她知道她这个师傅就是外冷内热。
夜深人静,大楼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
尸体静静地躺地冰冷的解剖台上,乔烈儿独自坐在椅子上发呆,突然听见脚步声,懵然人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准备下班,看你这边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赵捷飞拉了把椅子坐到旁边,“溺死?”
“嗯~”乔烈儿木然地点点头。
“怎么呢?”赵捷飞侧头看着他。
“心里堵得慌。”乔烈儿把双腿缩到椅子上抱着,“虎毒不吃儿,你说一个当妈的到了什么地步才会亲手溺死自己的孩子?”
“十年,无微不至地照顾了十年,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赵捷飞搭上他的肩,轻轻的捏了捏:“未来却看不到希望,她是害怕将来自己两腿一伸仙去了,孩子怎么办?”
“你说,那到底是谁的错?”乔烈儿手仰起头看着天花板。
“如果多一些保障体系,也许她不会走上绝路。”赵捷飞叹了口气:“刚才张涵打电话来,高畅自杀未遂抢救过来了,他们在那边做笔录。”
“孩子生前喝过酒,你知道吗?”
“知道。”赵捷飞点点头,“她让孩子醉了,少受点痛苦。”
“赵队,故意杀人罪怎么判?”
“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那有没有可能轻判?”
赵捷飞低下头默不作声,两人就这样并肩坐着,无影灯下的尸体依旧静静躺着,明明是酷暑却觉得分外的寒冷,因为这种冷是从心里面冷出来的,无论怎么暖都暖不起来。
☆、人伦惨剧(二)
警局茶水间。
“案子已经移交到检察院?”乔烈儿指尖圈着袋泡茶的细绳,看褐色的茶汁在水中幻化开,“这杯你的。”
“嗯~”赵捷飞接过乔烈儿递来的茶杯,“袋泡茶味道总是差一点。”
“速食的东西都是这样子。”乔烈儿轻晃着杯子,“检察官是谁?”
“肥冰。”
“是他。”
赵捷飞挑了一下眉,“你认识?”
“嗯。”乔烈儿靠在冰箱边上,“他老婆是我大学的师姐。”
“法医?”
“临床。”乔烈儿捏着立顿袋泡茶的线末从茶水中抽起随手扔进垃圾筒,“有时候世界真的很小。”
黄宅。
“老同学,叙旧还带礼物。”萧珍雨斟了杯茶给乔烈儿,“真见外!”
“谢谢!”乔烈儿食指扣了扣茶几,“过门都是客。”
“无事不登三宝殿。”萧珍雨盘腿坐到沙发上。
“师姐。”乔烈儿吐了吐舌头,“你还是像以前那么直率!”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乔烈儿干脆开门见山,“我想请教凯冰一些法律上的问题。”
“切,我就猜到你没安什么好心,原来是来找肥冰。”萧珍雨剥着核桃,“要不要?补脑。”
“麻烦,你剥了我就吃。”乔烈儿瞥了眼脑仁模样的核桃,“以形补形。”
“懒得要死!”萧珍雨瞪了他一眼,她这师弟耍无赖的本事不减当年。
门口传来钥匙旋转时的金属撞击声。
“珍雨,有客人来了?”黄凯冰单手支着鞋柜换了拖鞋。
“回来了。”萧珍雨走过去接过黄凯冰的公文包,“小乔来了,找你!”
“冰哥。”乔烈儿站起来跟黄凯冰打了个招呼。
“坐,甭客气!当自己家就行。”黄凯冰面容敦厚,“找我有事吗?”
“你们慢慢聊,我做饭去。”萧珍雨系上围裙,“小乔,今晚在我们家吃,家常便饭。”
“恭敬不如从命!”乔烈儿吐了吐舌头,“反正回家也是吃盒饭。”
“啧啧!”萧珍雨摇摇头,“赶紧讨个老婆。”
“找不着。”乔烈儿剥了一个核桃耍贫道,“你介绍一个给我。”
“滚~”萧珍雨敲了一记他的头,“当年逸仙医科大的校草还好意思说讨不到老婆!”
“冰哥,脑瘫儿那单案子,听说你负责。”乔烈儿靠在沙发上,随手捞了个腰枕抱怀里。
“是的。”黄凯冰给乔烈儿添了茶,又为自己倒了杯水,“有问题?”
“你认为怎么判?”
黄凯冰左手竖起食指,右手张开,“十五年。”
乔烈儿的手轻微的抖了一下,“不可以从轻判。”
“除非有证据表明她当时情绪不受控制。”
“原来这样子。”乔烈儿若有所思。
“别说是我教你的。”黄凯冰用手肘捅了捅他,毕竟当年乔烈儿以主检法医的身份出庭作证还因此受了伤,他总觉得自己欠了乔烈儿的人情债。
“知道!守口如瓶!”乔烈儿从沙发上蹦起来,“我先走了。”
“不是说好在家吃饭吗?”
“有事,下次!”乔烈儿已经走到门口,“88~”
“人呢?”萧珍雨端着菜从厨房地出来。
“跑了~”黄凯冰拿着报纸窝在沙发上。
“这货没有一次靠谱的。”萧珍雨放下菜肴,“开饭了,别装模作样地看报纸。”
黄凯冰无奈地笑了笑放下报纸走过去帮忙摆放碗筷。
“老大,你在哪?”乔烈儿坐在出租车的后排。
“局里啊!”赵捷飞侧头夹着电话,在办公室翻看着卷宗,茶叶在玻璃杯子的漂浮着,香气袅袅。
“我想替高畅做个精神鉴定,能帮我申请吗?”
“可以,但你也要给我时间。”赵捷飞看了一下腕表,“你在羁留所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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