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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种感受，而且是一种非常个人的感受。没有人会懂你此刻的孤独，你也无法理解别人的孤独。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感同身受这件事，通常别人所说的理解，其实不及你内心所想的百分之一。

　　尹北河缩了缩脖子蹲在马路边上，小心地掏出崭新的白色耳机戴在冻得通红的耳朵上，脚边堆了几个箱子，里面都是大老板邓航要的货。

　　“还不过来。”尹北河愤愤地想：“等他来了一定要揍他一顿。”

　　街上所有的商店都因为平安夜的到来好好布置了一番，放眼望去，除了圣诞老人的大头贴在橱窗上，就是挂满彩灯的圣诞树被摆在路边。一对对情侣或是一大群朋友们嬉笑着从尹北河面前走过，互相打闹取笑，热闹得要命。耳机里传出来的是杨千嬅的《小城大事》。尹北河听不懂粤语，但是就单凭杨千嬅那感伤的嗓音就知道，这是一首悲伤的歌。

　　路灯一瞬间都亮了起来，尹北河抬头望着那暖黄色的灯光，忽然就觉得好孤独。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虽然尹北河家境贫寒，又没什么朋友，甚至连自己的父亲都未曾见过一面，但是他还有一个家，家里有一个拼命为了他而活的妈妈。尹北河不觉得自己不幸，更不觉得孤独。他一直认为，孤独是懦弱的人才会感受到的东西，他从不懦弱，他要坚强。

　　尹北河很少有时间像现在这样听着音乐蹲在路边发呆。他又想起小学时候跟在邓航屁股后面惹是生非的日子。星空灿烂，他不知道自己笑了起来。

　　夜越来越深，人却越聚越多，路也被封了，车辆都无法进入。马路上都是人在走，戴着各种各样奇怪的面具，手握喷雪，摇瓶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管彼此认不认识，今夜注定一起疯狂。

　　尹北河站起身来甩了甩蹲麻了的脚，再次拒绝了一对要买喷雪的小情侣，继续往街道的进口望去。人流不断地涌入，依然不见那个人。尹北河低头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冰冷的马路牙子上。不远处泡沫纷飞，吵闹欢笑声透过耳机刺进尹北河的耳膜，在原本的孤独上又加了一层不明所以的恼怒。从来不喜欢干涉别人的尹北河第一次觉得自己根本无法融入这个世界，或者是自己根本无法被这个喧嚣的世界接纳。他感觉自己是一个人，而他此刻也确实是孤单的一个人。

　　眼前又走过一对小情侣，男生不算高大却也匀称，女生巧笑嫣然双颊绯红，一脸全世界最甜蜜的味道。尹北河认识那个女生，她就是那个把尹北河堵在班主任办公室门口表白的沈杏。

　　尹北河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快点回家。

　　他抬手看了看破旧的电子表，电池不多了，他凑近仔细地辨认，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快十二点了啊。

　　“他不会来了。”尹北河嘴角上扬，给了自己一个微笑。像是自嘲，但更多的是安慰自己，鼓励自己，希望自己不要伤心。“他不来有什么的呢？他也有他自己的事要做。”尹北河踹了一脚堆在一旁的纸盒，里面的喷雪叮叮咚咚地掉落一地。

　　“他不来又怎么样呢？反正我也不是很期待他来。”尹北河边走边想，撞到好几个人他也不管，只管自己一个人埋头往前冲。

　　“没事没事不要紧。”尹北河这样安慰自己：“我一点都感受不到孤独。”

　　是这样吗？尹北河终于停下脚步。他站在汹涌的人潮中看着所有人脸上洋溢着的笑脸。笑声喧闹，却满载幸福。那一刹那，他突然就明白了，并不是懦弱的人才会感受到孤独。

　　怎么样就是不孤独？有人陪，有人哄，有人爱，心心念念有一个挂念的人。

　　那怎么样才是孤独？陪你的人走了，哄你的人冷淡了，爱你的人爱上了别人，心心念念挂念的人却不知在何方。

　　原来，幸福过的人才能真正感受到，什么是孤独。

　　尹北河感觉鼻尖一凉，他抬头望向天空，周围的人群也跟着惊呼：“下雪啦！”

　　“啊，下雪了。”尹北河轻轻地对自己说。

　　

 

　　☆、二十七

 

　　林语青双手紧抓着书包带，指节发青，头低着不敢抬起来。窗外晚霞正绯红，但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东西。她现在的心情…说不清楚。有些害怕，有些紧张，但也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兴奋。她知道等一会儿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无非是一些警告，一些威胁的话。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想，我看透了你们的未来，害怕的应该是你吧。

　　想到这里，她调整好呼吸，终于抬头望向倚在门边的那个人。那个人无声地望着她，眼里除了愤怒没有别的。看到这里，她释然一笑，果然啊，我没猜错。

　　“你笑什么？”邓航本就心中压着火，这一笑让他更恼火了：“是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很带劲是吗？我告诉你，你要再敢鼓动别人去伤害尹北河我他妈弄死你你信不信？”

　　邓航吼得很大声，林语青被这一吼吓懵了，身体无意识地后退，课桌都被她撞翻，轰的一声巨响又把林语青吓了一大跳。林语青看看邓航又看看身后翻到的桌子和散落一地的课本，窘迫得几乎哭出来。

　　邓航看着这场面，心也软了。他只是想来警告一下这个女生，发泄一下心中的怒火，并没有想要弄哭她。见她快要哭出来了，邓航想自己的目的也达到了。他长舒一口气转头要走。

　　“你是真的很喜欢他吧。你喜欢他哪一点呢？”一直沉默的林语青突然发问，语气平静，如果仔细辨认还是能够听出她强压下来的颤抖。那些颤抖里包含了她所有的不甘与委屈。是啊，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委屈。男生女生相互喜欢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凭什么她林语青喜欢上一个男生，那个男生却会喜欢另一个男生？这难道不是违背常理的事情吗？难道自己不才是正义的一方吗？为什么现在要在这里被他吼？为什么他要为了一件违背常理的事情吼她？为什么他要为了那个男生来吼她！输给任何女生她都无所谓，可是现在她输的却是一个男生！她真的想不通，也真的不甘心。

　　邓航听到她的问题停下了动作“我喜欢他哪一点呢？”邓航小心地琢磨：“可能是他无意间闪现的倔强的，不向生活屈服的眼神，可能是他时刻关切着他母亲的那个温暖的笑容，也可能是似是故人来般的熟悉感吧。”

　　“这些东西其他人就没有吗？我也孝顺勇敢你怎么就不能看看我呢？”林语青激动了起来，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

　　“你啊…”邓航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一片狼藉中的林语青：“你不是他。”

　　那一个瞬间，邓航以为林语青真的要哭了，没想到，她却呵呵笑了一声，她抬起头直视着邓航的眼睛，晚霞映在她的眼里像烧起了一团火。

　　“邓航我告诉你，你不能喜欢他。你喜欢他就是在害他。”林语青重新恢复平静，她一边说一边蹲下捡起地上的书，仿佛在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其实人在悲伤的时候往往会变得更加冷静。

　　邓航本来要走，直到听到这一句，他决定问个清楚：“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邓航还不能喜欢一个人了？你的意思是还要找人去伤害他咯？”

　　“我不会再煽动大家去骂他了。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林语青蹲在地上不敢抬头，因为她知道只要一抬头看着邓航她就会马上哭出声来：“但是...只要你还是喜欢他对他好一直想要靠近他，那就肯定会有更多像我这样的人出现。现在我们才上高一，还有两年多的时间你们要呆在这个学校里。你觉得他能呆得下去吗？就算他呆得下去，可是这样对他公平吗？毕竟造成这样局面的人是你。因为你喜欢他，所以所有女生都讨厌他。而他却并没有做错什么。”

　　邓航听得目瞪口呆，他根本从来没有想过喜欢一个人会给他带来这些困扰。他也不想要这些困扰纠缠着那个他喜欢的人。林语青对邓航的反应非常满意，她顿了一顿继续说：“我知道你心中也有许多许多的纠结，道德社会，伦理自然，该想的你肯定全都想到了，最后做出的决定肯定是瞒着他不让他知道，只是在他身边默默地陪着他，在他身后安静地喜欢他。这样是没有错，可是你知道吗？喜欢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会表现出来的，你闭上嘴巴，捂住耳朵，喜欢也会从眼睛里面跑出来。你连我都瞒不住你还想瞒住他？你想想看，到时候要是他知道原来你接近他，对他好，居然是因为喜欢他，他会在心中怎么想你？不用我说你也猜得到吧。他会觉得你就是个恶心的同性恋。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林语青说完，抬头看着邓航的眼睛。那种眼神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怎么说呢？像是抹上了一层浓雾。这就是绝望吧。

　　林语青费力地把桌子搬起来，背上书包。晚霞都已经褪去了，就像邓航心中的那团渐渐熄灭的火一样。

　　“你不能喜欢他。就像你不能从这三楼跳下去一样。”林语青说完朝邓航微笑，然后快步离开。那笑容里满是胜利者的姿态，仿佛看穿一切的了然于胸。可是，在两秒钟之后，她知道自己错了。

　　林语青刚走了几步，身后就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我为什么不能从这三楼跳下去？”

　　林语青听了这话顿时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她赶紧回头，邓航已经站在了走廊的栏杆上。

　　“喜欢他是我的权利，也只是我的一个简单的愿望。他怎么看我到时候再说。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怕。我能喜欢他，就像我能从这三楼跳下去一样。”

　　邓航说完，朝林语青轻蔑地笑了。那一刻林语青才明白，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喜欢。

　　他听见了破风的声音，听见了林语青的尖叫，可是那一刻他只想笑。仿佛正在做的这件事为他得到了喜欢那个人的资格。

　　“这也是在骗自己。”短短的几秒他在空中这样想：“不过是给自己一些勇气。”

　　他比谁都糊涂，但也比谁都明白。

　　邓航按灭指尖的烟头，叹了一口气。

　　他驼着背倚坐在医院的病床上，腿上打这笨重的石膏，窗外一片灯火辉煌，而他却连一盏灯都没开。打火机又点燃了一根烟，他深吸一口想要自己更清醒一些，没想到却越来越困。他知道那个人现在肯定在某一盏路灯下等着他，可是他却怎么样都去不了了。

　　他摁灭手中的烟蒂，揉了揉眼睛。窗外下雪了。

　　

 

　　☆、二十八

 

　　那一晚尹北河不知道为什么，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脑袋里回放着晚上自己等再路边的情景一遍又一遍。雪越下越大，月光被白雪反射着，黑夜都显得没有那么黑了。妈妈急促的咳嗽声又传到尹北河的耳边，他重重叹了一口气，翻身下床给妈妈倒了一杯温水。

　　睡不着索性就不睡了。尹北河重新回到被窝里，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他的心中有许多的纠结，这些纠结已经纠缠他有一段日子了，但他一直也想不清楚，其实确切地说，是他自己根本不敢去想清楚。但是今天必须是一个了解了。他这样对自己说。

　　就像林语青说的那样，喜欢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会表现出来的，你闭上嘴巴，捂住耳朵，喜欢也会从眼睛里面跑出来。尹北河不是没有被人喜欢过，他很清楚地知道被喜欢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曾经被人喜欢，他感觉不自在，甚至有些厌恶以及害怕。但是这一次似乎没有曾经那种令人不舒服的感受。

　　邓航对他好他一直都知道，但邓航喜欢自己是什么时候真正确定的呢？就是早上自己被骂的时候啊，邓航那张被气炸的脸说明了一切答案。当时自己非但没有感到厌恶，甚至还有一些些期待。

　　他果然是喜欢我啊。尹北河偷偷地想。他说不出来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像是终于看懂真相般地吓了一跳，却又是觉得早就料到的理所当然。但是当着那些女生的面他只能说那些话来打发他们。

　　那么我也喜欢他吗？尹北河问自己。喜欢是什么？说起来他都不了解。他懊恼地翻了一个身，如果以前在感情这方面多了解一些，现在的自己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懂躺在这边想烂脑袋。但是他这个人的确还不错啊。尹北河又开始漫无边际地想着。

　　“他善良，勇敢，从小混混团体手里救出了我以及我的第一份工资。”

　　“他对我还挺好，有事没事就请我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