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同学 作者:心武雅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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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晓云问:“几个音同时奏……那你能听出弹错了?”
孟思扬说:“当然。和弦有大和弦和小和弦之分,不同的和弦弹出来效果完全不一样。”
谢晓云苦笑道:“我可听不出来。”
孟思扬没说话。两人说话声音不小,里面的人可能听到了,不过琴声并未停。片刻,孟思扬叹了口气,说:“可惜。”
谢晓云问:“可惜什么?”
孟思扬说:“这个曲子的作者做的曲子,是和二胡一块儿奏的。钢琴是现代乐器,二胡是古典乐器,可她偏偏就把这两种乐器搭配得恰到好处。”
谢晓云问:“你知道曲子的作者吗?”
孟思扬说:“当然知道。这是矶村由纪子和二胡作曲家坂下正夫合作的《风居住的街道》,堪称经典。”
谢晓云说:“啊,是日本的。你刚才说可惜什么?”
孟思扬说:“可惜的是这里只有人弹钢琴,没有人拉二胡……”
钢琴声戛然而止。里面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谁在外面?”
孟思扬急忙说:“对不起,打扰了你练琴,我们马上就走。”
“慢着。”女生说,“别误会。请进来坐坐吧。”
孟思扬进去也不是,走也不是,迟疑道:“我真不是有意打扰的……同学别怪。”
“没怪你。”女生说,“同学你听音的造诣很深,你要是非觉得要道歉的话,帮我练练琴吧。”
孟思扬急忙说:“笑话了。我只是正巧听过这首曲子罢了。”
“那你能听出我弹错了一个和弦?”
孟思扬一愣。他心想自己是不是真有音乐天赋?谢晓云说:“同学,我们还有事,一会儿过来。”
孟思扬却说:“算了,我也不想去打球了,没得在你们体育班面前献丑。”
谢晓云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说:“那我走了。”
孟思扬心想,我本来就不认识你,什么时候就跟老熟人似的了?谢晓云转身离开。孟思扬小心翼翼推开琴房的门,往里面一看,琴房很空旷,只有一个角落里放着一架——不是一架,是一台电子琴,放在桌子上。一个女生坐在电子琴前面,面对着门口。孟思扬进来的时候,她头是抬着的,却没看向门口,而是盯着侧面墙上的某一点,也不动一下。她听见孟思扬进来了,客气地说:“同学请坐。”
孟思扬说:“谢谢。”左右看看,拿了个凳子坐下了。
女生问:“你会弹钢琴吗?”
孟思扬拨浪鼓似的摇头。女生却似没看见——她眼睛仍然是瞄向一侧的墙,听孟思扬半晌没回答,又“嗯”了一声,是扬声的。孟思扬有些奇怪,说:“不会。”
女生摁了一个钢琴键,是中央C音,问:“那你会听音吗?”
孟思扬还是摇头。女生却仍当他是没回答,问:“会吗?刚才我弹的是哪个音?”
孟思扬更奇怪了,说:“我摇头就是我不会啊。”
女生“啊”了一声:“你摇头了啊?哦,我看不见。”
孟思扬大吃一惊。因为对方是个女生,他不好盯着她看,因此也看不出什么,但她此言一出,孟思扬不由得仔细一看,她眼神黯淡无光,眼珠从来就不动一下,是个盲人!孟思扬惊呆了,刚要问什么,转念一想,这肯定是她的忌讳,便不问了。女生又同时按下三个键,孟思扬则脱口而出:“这是大三和弦。”
女生说:“看来你不知道标准音高,但听音程很准。你是不是有天赋?”
孟思扬说:“我不知道。”他心想,我听音为什么那么准?忽然,他想明白了,自己撬锁的技术,就是基于听音的技巧,尤其是防盗锁和保险锁,要听到锁里面极其细微的音调的变化,判断自己下一步往哪儿捣,别说一个半音的差别,就是十分之一度,他也能分辨出来。但这个原因他绝不可能说出来了。女生说:“刚才那个是中央C。”
孟思扬“哦”了一下,说:“知道了。”
女生问:“你到底懂多少乐理?谁教你的?”
孟思扬说:“也……没多少。也就知道……多来米法索拉西。”
女生说:“可你知道和弦,知道大三和弦和小三和弦,那你肯定知道音程了。”
孟思扬说:“这个倒是知道。不过我不明白调式。什么G大调啊,e小调啊,我完全不知所云,不知道不同调式的曲子听起来有什么区别。”
女生沉默片刻,说:“当然有区别。调式很简单,就是主音的音高,是C就是C调,是G就是G调。”
孟思扬问:“那大调和小调有什么区别?”
女生说:“这……这些都是很基础的乐理。我学了很长时间了,就像我们上到高中,忽然有小学生问我们无限循环小数的点怎么点,一时都不知道怎么说好。”
孟思扬听她的话里有瞧不起自己的意思,“哈”的一笑,说:“是啊,像我这种一点音乐细胞都没有的人,当然不懂这些很简单的东西。不过如果一个美国人不会背‘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你也不能说人家没上过小学吧?”
女生忙说:“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道不同……”她刚想说“不相与谋”,转念一想这句话在这里意思不对,急忙改口:“人各有所长嘛。没学过音乐基础的不知道这些,当然很正常。”
孟思扬心想,当时在阅览室的时候,似乎看到过有几本介绍乐理的书,但他一眼扫过去,根本没留意,现在就有点后悔。女生说:“大调和小调听起来也是不同的。究其根本,是因为主音和属音的音程不同。大调里面‘do’是主音,小调里面‘la’是主音。但‘do’、‘re’、‘mi’、‘fa’、‘sol’、‘la’、‘si’这七个唱名之间的音程,是永远固定不变的。”
孟思扬奇怪:“这七个音有什么区别吗?换句话说,我从‘re’开始,循环到‘do’,不一样吗?”
女生没回答,而是在钢琴上敲了七个音,依次升高,正是C调的七个标准音高。孟思扬稍微一留意,“哦”了一声,说:“‘mi’和‘fa’之间的音程比其他的音之间少一半。”
女生说:“对。不过我只弹了七个音,其实‘si’和‘do’之间也是如此。大写字母表示的音,从C开始,C、D、E、F、G、A、B,是绝对的音高,和调式无关,是永远不变的,只不过不同的调式,会把其中某几个音升高或降低一个半音。‘mi’和‘fa’、‘si’和‘do’之间相差一个半音,其他的相邻的音都是相差一个全音。而这七个唱名,是随着调式的变化而变化的。比如G大调吧,‘do’就要奏G的音高,G是绝对不变的,‘do’是相对变化的,也只有在G调里才唱这么高。其他的六个唱名按照音程关系依次升高。可从G到A再到F,这七个绝对的音高之间的音程关系,也是固定的,和多来米法索拉西一样,E和F之间一定是一个半音,B和C之间一定是一个半音。这样如果‘do’从G开始,后面的音程关系就对不上了,为了保证唱名之间的音程关系,就把相应的几个音调整一下,让他们保持正确的音程。在五线谱里面,调整的那几个音对应的线在谱表开始,就画上升降号。”
顿了顿,她问:“你能听懂我说的这些吗?”
孟思扬说:“能。”
女生有些迟疑,这些繁琐的调式的变化仅凭口头说,虽然听到每句话能理解,但要自己再回想一遍,又不是那么容易了。她改口说:“这样吧,你到钢琴前面来看看。”
孟思扬迟疑了一下,说:“谢谢。”站起来,走到钢琴前面。他不敢靠太近,要知道盲人除了眼睛什么都灵,包括鼻子,他生怕这个女生发现他是个不修边幅的人。
女生似乎并没注意到别的,只是给他介绍:“钢琴上的白键,就都是标准的字母代表的音,不带升降号的。而黑键,就是因为每两个音之间是一个全音,等于两个半音的音程,而钢琴必须能把所有的音都弹奏出来,所以在白键中间加上黑键。而B和C、E和F之间本来就只有一个半音,所以就没有黑键。”
孟思扬“哦”了一声,说:“真是奇怪,这么说中音的C和高音的C之间有十二个半音。那人干脆就直接拿十二个字母把它们都表示出了得了,非要这么麻烦干嘛?”
女生难以回答这个问题,片刻,说:“我也不知道。我觉得这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这是将一个八度音十二等分,就是十二平分律。有的地方用的是十七平分,像伊斯兰的那些国家,所以听着他们的歌风格不同,但要是不知道这些,也很难说出到底有什么区别。”
孟思扬问:“那……两个八度音之间是什么关系?”
女生没回答,直接敲了键盘上的两个八度音。孟思扬一怔,说:“这两个音只有音色的差别,似乎……似乎完全是一个音。”
女生点头:“其实是这样。从物理原理解释,两个八度音之间的频率相差整整一倍,如果换个角度去想,可以认为它们频率是一样的,只不过波形不一样,高八度音的两倍周期也是它的一个周期。所以所有相差八度的音之间……听起来非常和谐。”
孟思扬点头:“好像是这个道理。难怪……”
他又说:“那也没必要非要这么麻烦,分成十二等分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设黑白键的区别?”
女生说:“其实没什么区别。就说刚才给你讲的调式吧,调式总共有十二种,但是有十五种调名。”
孟思扬想了想,说:“对。把‘do’分别设为十二个音,就是十二个调。”
女生说:“其实我们不管这些调名,只管音程和主音的音高,也不管黑白键的区别,那都很好理解了。一首曲子就是一组音程的组合,所有的音都升高或者降低对旋律不会有什么影响。”
孟思扬问:“那为什么有十五个调名?”
女生说:“因为有的调是一样的,比如升C调和降D调。它们后面的七个音是完全一样的,但又是完全不同的调式。”
孟思扬想了想,说:“那有五对调式是相同的……那不对,应该有十七个调名啊。”
女生听了,皱眉思索了片刻,说:“是十五个不可能错的。因为不同的调式对应不同的升降号数。谱表里最多七个升号或七个降号,加上一个C调,肯定只有十五个。”
孟思扬问:“调式和升降号数什么关系?”
女生说:“不同的调式主音不同,所以后面的几个音都要调整,或升高或降低。”顿了顿,她说,“但在一个调式里,要么所有要调整的音都升高,要么都降低。调整几个音,就在谱表上相应的线上画一个升号或一个降号。我们初学的时候,所有的谱表都是要背下来的。”
孟思扬问:“刚学的时候你能看见吗?”刚问完,又猛醒过来,急忙说,“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女生摇摇头:“没事,我已经习惯了。当时能看见,后来……”
她没接着说。孟思扬低头一看,她在钢琴上放着的乐谱,不是白纸黑字能看得见的,而是一张纸板,上面有一些凸起的小疙瘩。孟思扬说:“这可真够难为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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