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得出余乐乐很使劲,但腿还是纹丝不动。孟思扬叹了口气,用针扎一下,余乐乐却有感觉。他说:“就像麻了一样。以前有时候我侧着睡觉,压着胳膊,醒过来的时候胳膊动不了,过一会儿慢慢就能动了。这感觉一样,不过一直就没恢复。”
孟思扬说:“来,试试看能不能下来。”他伸手把余乐乐扶起来,从床上抱下来,他两脚触地,却软绵绵的。孟思扬搀着他在病房里走了走,他两腿只被动地挪动。最后孟思扬又扶他在病床上躺下。他感觉已经六点多了,他和余乐乐还都没吃饭,有些焦急,总不能一走了之。再不走可就要迟到了。终于,江阿姨来了,拎着两袋早点。孟思扬急忙站起来,说:“阿姨,我快迟到了,得赶紧走了。”
江阿姨忙说:“还没吃饭吧,先吃点儿东西。”
“来不及了。”孟思扬转身就出去了。江阿姨忽然想起什么,走到医院门口,看见孟思扬飞速地在街道旁边跑过,穿过路口,消失在视野里。
“他一直是跑步的。”江阿姨心想,“从这里到他们学校有好几公里,他也跑着来回吗?这哪像是家里有车的?”
她隐隐感觉前天晚上肯定另有隐情,只不过孟思扬一直没说。不过因为孟思扬一直没反驳丈夫的话,她也觉得孟思扬肯定也是有大过在身,说不定就是他导致了乐乐被撞,也有可能。
孟思扬跑到学校的时候,快七点了。他跑到教学楼前面的时候,放慢脚步,看见楼门口站着两个戴大□□章的学生,一男一女,他猜测他们是纪检部的成员。果然,两人看见孟思扬,如同发现了猎物,紧盯着他。孟思扬一走到前面,两人立刻伸手拦住:“站住。姓名,班级。”
孟思扬一愣:“干什么?”
“干什么?迟到!”女生说,“快点儿。一会儿等你们班主任来领人。”
孟思扬想了想,忽然转身就跑。两人错愕不已。女生哼了一声:“反正他迟早要上楼。”
孟思扬的确是迟早要上楼,但不是在这里。他绕到楼后面,看见了二楼男厕所的窗户是开着的,四顾一看,因为晨读已经开始了,校园里基本没有学生。他便抠住墙上凹凸不平的地方,麻利地爬到二楼,从窗户进了男厕所,然后到了二楼走廊上,跑到楼梯口,上到四楼,到了八班教室,进去了。
教室里书声琅琅。不少同学看见他进来,就一直盯着他,目光分明是在问,他干什么去了?尤其是孟思扬同宿舍的同学,知道他昨晚就没回宿舍,早上又来这么晚,肯定有事情。孟思扬在众人目光下小跑到何冬娅旁边,何冬娅忙站起来让他进去,一边问:“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来这么晚?”
林小川喊他:“哎,孟思扬,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怎么没回宿舍?”
孟思扬早就习惯了以沉默作为应答,对他们的问题置之不理。他翻开课本,继续昨天自学的东西。
孟思扬知道跟着老师上课的节奏太慢了,一节课老师讲的东西他用十分钟就能自学一遍,因此上课完全不管老师。新的英语老师不像韩冰雪那么喜欢提问,孟思扬也根本没管她在讲什么,一节课只管自己看课本,差不多把一本书上的课文浏览了一遍,感觉英语阅读能力提升很快,这当然是跟他词汇量的积累有很大关系的。高中英语,听力占五分之一,写作占五分之一,口语完全不搭边,阅读占绝大部分。而阅读题做多了,其实有时候有些听力题不用听就能猜出答案,因为都是选择题,而且是三选一。当然,阅读读多了,写作也会潜移默化地进步。
一上午他就浑浑噩噩地过去了。何冬娅感觉孟思扬过了这一个周末,像是变了一个人,一上午基本就没跟她说话。第二节下课跑操的时候,孟思扬是体育委员,也心不在焉,一路跑步居然没喊一个“一二一”,没让他们喊一个“一二三四”,结果被扣分了。
孟思扬感觉周末晚上发生的那件事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思,在学校跟其他同学的交往都成了应付。连一直无话不谈的韩冰雪,也被不知不觉地疏远了。
和孟思扬熟悉的同学都觉得孟思扬变了。
跑操结束后,孟思扬实在忍不住,去了高一二部的教学楼。他到了三十五班教室门口,却不敢靠近,怕被余婷看见。别的学生不认识他,顶多把他当邻班的学生,不以为然,余婷知道他是八班的,根本不在这个楼上,来三十五班肯定是找她的,到时候问自己有什么事,是不是余乐乐出事了,他什么也不好说。他在走廊上没看见余婷,就小心翼翼地走过窗口,往里面看了看,终于看见了余婷,她在第三排的一个座位上坐着。她周围的同学有的还没回来。孟思扬却总觉得不放心,似乎必须确认余婷周围没有男生,他才放心似的。不过他自己也不愿承认自己在想什么。终于他看到余婷左右两个同学,都是女生,在她旁边坐下了,才略微感到有些安心,离开了。
中午,孟思扬又去了医院。中午十二点放学,到下午两点上课,中间两个小时,他就算用自己最大速度跑,跑到医院也要跑个二十分钟左右,来回倒有四十分钟花在路上了。而且来回加起来就有十公里,那是相当大的运动量了。他只是希冀余婷中午会不会去医院看余乐乐,但他想错了,即使是走读生,学校也规定中午必须在宿舍留宿的。中午的时候仍然是江阿姨在医院。她见孟思扬中午也跑过来,有些诧异,同时也暗暗感动。
不过孟思扬也就这一个中午来一趟,发现余婷没来,以后中午也就不来了。
余婷因为时间紧张,晚上也并不去医院看望弟弟。这让孟思扬很失落。他一直在期盼着国庆假到来。
因为他天天早上、晚上都要跑一个五公里,饶是他身体素质极好,也不能不受影响,何况他营养经常跟不上。周二的体育课上他就没那么出风头了,也不跟同学一块儿去打球。
学校公布了月考时间:星期六星期天两天,考完之后就放假。
星期三下午孟思扬到教室的时候,俞菲进来,并没立刻到座位上,而是到孟思扬前面,笑着说:“俞菲。”
孟思扬一愣:“什么?”
俞菲说:“你不是改叫俞菲了吗?”
孟思扬说:“我什么时候说了?”
俞菲说:“上个星期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俞菲,那个位置上的是孟思扬。”
孟思扬不想跟她多废话,“嗯”了一声,一边翻看学案一边等她说话。俞菲说:“这次月考的时候,你也是俞菲,我也是孟思扬,行不行?”
孟思扬一听,立刻叫道:“不行!”他知道俞菲考试成绩不如自己,他不想让余婷知道自己成绩一落千丈,尽管他自己事实上能考怎样,他也不清楚,但至少他要拿出自己的真实水平。
俞菲哼了一声,没再说话,走过去坐下了。
孟思扬知道俞菲一肚子坏心眼,谁要是忤逆了她,她就会想方设法报复。想到这里,孟思扬觉得,还不如彻底把她得罪来得痛快。想到这里,他霍然站起来,走到俞菲旁边,义正言辞地说:“俞菲同学,玩笑开到这时候已经够了。这是我的位置,你可以回去了。”
俞菲叫道:“无理取闹!谁是俞菲啊?你才是俞菲呢。你这人说话好笑不好笑,啊?”
孟思扬没搭理她这句话,只是直勾勾盯着她。片刻,孟思扬说:“那好,我们问问班里其他同学,看他们到底承认谁是孟思扬,谁是俞菲。”
俞菲听了,便站起来叫道:“哎哟哟,大家来评一下下啦!到底谁是孟思扬,谁是俞菲?”
班里同学都笑起来,议论纷纷。俞菲指着俞佳问:“你说,谁是俞菲,谁是孟思扬?”
俞佳只好说:“你叫孟思扬。”
俞菲坏笑着看着孟思扬。孟思扬哼了一声,问陈运达:“你说呢?”
陈运达也笑着说:“你叫俞菲。”
孟思扬有些无奈。俞菲幸灾乐祸地说:“要不然我们再问三个,现在是二比零了。要三个只要有一个说我是孟思扬的,那我就是孟思扬了。”
孟思扬一咬牙,喊:“姚梦超!”
姚梦超感觉孟思扬不像是在开玩笑,便正色道:“你是孟思扬,她是俞菲。”
俞菲顿时不悦,叫:“叶琳琳!”
叶琳琳看了孟思扬一眼,孟思扬则狠狠剜了她一眼。叶琳琳知道孟思扬的真实身份,便不好得罪他,虽然她也觉得不过是开玩笑,还是说:“你是俞菲,他是孟思扬。”
俞菲急了。孟思扬说:“该我叫了。何冬娅。”他给何冬娅使了个眼色,但何冬娅置若罔闻,笑道:“你说我同桌是谁?”
孟思扬一愣,说:“当然是……俞菲。”
何冬娅笑道:“那我加□□好友的时候,是谁回复的‘你同桌’呀?你自己都承认自己是俞菲了。”
俞菲叫道:“三比二,你输了。我是孟思扬,你是俞菲。”
孟思扬并不是在跟他们开玩笑,脸色顿时沉下来,一言不发回到俞菲座位上坐下,抽出俞菲的课本看起来。俞菲叫道:“哎,你看女生的书啊?”
孟思扬忽然“嗤啦”一声,把俞菲的数学课本撕成了两半。俞菲大吃一惊:“你干什么?”
孟思扬说:“我自己的课本,我撕了有什么关系?”
俞菲火了,立刻拿起孟思扬的课本,也撕成了两半。孟思扬视若无睹,刚要拿起另一本课本,何冬娅急忙一把拦住:“你干什么呀?开玩笑而已,你还真以为自己叫俞菲了呀?”
孟思扬说:“我就叫俞菲,这就是我的书,我想撕就撕,谁管得着?”顺手把历史课本也撕成了两半。
俞菲大怒,一把拽出那本《大学化学》,“嗤啦”一声撕烂了。孟思扬大惊,叫道:“这不是我的书!”
俞菲大笑起来:“本来就不是你的书啊,这是我的书!”
孟思扬火冒三丈,一把将两半书夺过来,喝道:“这是学校阅览室的书!是孟思扬借的,孟思扬把它撕烂了,孟思扬要赔,明白没有?”
俞菲幸灾乐祸地说:“孟思扬赔就孟思扬赔,孟思扬赔得起!我撕,我接着撕!喂,俞菲,可是你先撕的。”
动静越来越大了,全班同学都在看他们。孟思扬大怒,一把将俞菲的课本全都从桌子上推下来,撒了一地。男生们顿时惊呆了,知道孟思扬真生气了,急忙纷纷过来劝。
俞菲也火了,忽然在孟思扬书桌里发现一张照片,是张黑白照片,是孟思扬的母亲孟扬的,不过她死的时候才十七岁,因此照片上的孟扬看起来也就和现在的孟思扬差不多大。俞菲看见了,大笑起来,叫道:“喂喂喂,看这是孟思扬的女朋友!”也根本不计后果,一把撕烂了。
这下真的冲破了孟思扬的底线。孟思扬勃然大怒,暴喝一声:“住手!”一拳挥出,俞菲哪里躲闪得过他?被一拳砸在鼻子上了,俞菲鼻子顿时开花了,鼻血长流。班里顿时大乱起来。女生们纷纷责骂孟思扬,因为是他先开始撕书的,最后又把俞菲打伤了。两个女生扶着俞菲出去洗鼻子了。男生们则纷纷劝孟思扬,觉得他太小题大做了,跟女生一般见识。
孟思扬目光如电一般扫过他们,顺手从何冬娅文具盒里拿出固体胶,小心翼翼地把照片粘好。这时田老师已经闻讯过来了,问:“怎么回事?”
陈运达小声将事情对田老师讲了一遍,田老师说:“孟思扬啊,你一个大男生,跟人家小女生一般见识。”
“一般见识?”孟思扬抬起头,眼神冷冷的,半晌,说,“这是我母亲的照片。”
班里顿时安静下来,想起俞菲开的玩笑,也的确过分了,难怪会惹怒他。陈运达说:“可……怎么会这么小?而且是……黑白的?很早了吧?”
孟思扬说:“黑白照,陈运达,你知道黑白照意味着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