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不哭 作者: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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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开,看到我怔了一下,说:「进来吧。」
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几盏灯火闪烁,我依在窗口,问:「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秦深重新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不回好莱坞了吗?」
「那里?也许吧。那是个太混乱的地方。」
「是。玛丽莲?梦露说的:它花一百万买你一个吻,却不愿花五毛钱买你的灵魂。」
「所以,我不想去。我再也不想过这种靠出卖皮相营生的日子。虽然有时我演得不错,大部分时间却常常灯枯油尽无比尴尬,表面上看做一名好莱坞演员是一种非常光鲜荣耀的生活方式,我甚至仅仅24岁时就获得了奥斯卡提名,可在我眼里,一切都是悲剧,因为我无论对模特还是演艺行业,都没有发自骨子里的热情,我并不爱它们。」
我点燃一支烟,静静地听他第一次讲述自己的心事。
「世界不断地改变,改变,我的心思却不愿离开从前,从前——时间不停地走远,走远,我的记忆却都停在那——1995年……」秦深轻轻地哼起黄舒骏的歌《改变1995》。
可是,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世事变迁,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我有些倦了,想歇息一阵子。反正现在赚得钱比普通老百姓十辈子都多。」
我捻灭烟头,走到床前,俯视着他的脸:「别再一个人孤独了,好不好?」
「三个人更孤独。」
「我会和他坦白,我无法和他再那样过下去。对于我来说,一生一世的伴侣只有你。」
「真的?」
「真的。」
秦深似乎想笑,撩一撩唇角,晶莹的泪珠却滑到了耳畔,我伸手为他拭去:「不要再哭了,泪水灌耳朵里会发炎的。」
可是他的泪水越来越多,我惟有将他抱起来,紧紧地抱在自己怀里。
「傻瓜。」我轻轻地吻他的耳垂,轻轻地叹气,「深儿,我们走了太多太多的弯路,如果不是托秦白之福,我真的不敢想还能见到你,更不能想你还能在我的怀里,我再也不允许你离开了,好么?深儿,别走。」我凝望着他的眼睛,吻上他瘦削的脸,将吻印在他的唇间。
他说:「好的,好的,我再也不离开你!」
渐渐地,呼吸在热吻中浓重起来,与秦深的身体已经紧贴得没有任何缝隙。
在充满秦深气息的夜里,我仿佛看到了记忆的重放,那些在校园的阳光中绽放的青春花朵,因为我的逃避而演绎的擦肩而过,而如今,这花朵终于重绽,让他的心房贴紧我的胸膛,我们在夜色中无声地做爱。
夜色如水,我感觉自己在快乐中浮起来,又在幸福中沉落下去,就那么在他的身体上沉浮着,可以挥手告别过去,也可以闭上眼睛忘记未来。
我们都很小心,虔诚地像举行一个仪式,向秦白告别的仪式。
我发誓,不会让上一辈的恩怨再重演。
风无声息地掀起窗帘,破晓的阳光溜进来,天亮了。
睁开眼,看到秦深趴在我的胸膛上,眼睛红红的,竟一夜未眠。
「玺,我想了很久,我还是不能跟你去上海。」
「哦?」
「那里太危险了,你也不要去了,虽然这样可能对不起舅舅,但他已经死于非命,你不能再步他的后尘,江湖不是好莱坞,不是演电影,你厌了,倦了,可以说不想玩了,想退出,可江湖不行!江湖是单行道,没有回头路,你不能,不能去!」
我笑起来,翻身把他压身下,在他俊俏的脸上狂轰乱炸:「你以为我会拿你的Honest当儿戏吗?」
秦深的脸一层层地红起来,比朝霞更动人:「现在还耍流氓,我跟你说正经话呢!」
「我也跟你说正经话啊。」我爱怜地揪住他的鼻尖,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清晨更幸福呢?为了保护这样的美好,我也必须单刀赴会,「放心吧,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我不能逃避,我并不是想去拯救什么,我只是为了自己,为了我们以后能够过上真正安稳的日子,不得不搏一回。」我叹一口气,「深儿,你别忘了,我是齐戈的儿子,不管我怎么否认,这是注定的命运,谁也无法改变血缘。可我不甘心,我不想自己的日子被他搅得一团混乱,所以我要跟他进行一次清算。」
「清算?」秦深惊讶地问。
「是的,清算。」我沉沉地笑,「因为,我怀疑——他并没有死!」
第五章
秦深很是吃惊,他长久地沉默,然后低低地叹息:「不管怎么样,只要你别成为上海的黄金荣或杜月笙就好,你有你的打算,我不想强加干涉,我只是告诉你,我不喜欢打打杀杀的生活了,也不想趟浑水,你要去上海便去,我想暂时在家里呆一阵子。」
「那也好,我会尽快处理完那边的事情,这段时间,一定要处处小心,知道吗?我也会叮嘱小丘多加防范。」
「瞧你说的,好象我成了柔弱无依的女人似的,别忘了我也曾经是道上混的。」秦深白了我一眼,秦深走向浴室。
「怎么会忘记?你可是威风八面的深哥。」我赤着身子跟上来,缠绕,「我今天就要走了,在家要乖,乖乖等我回来接你。」
「好了好了,怎么像老太婆一样啰嗦?」秦深热切的吻像火一样烧进我的唇,在水雾迷朦之中,秦深裸着的身体晶莹剔透,分外撩人。满房弥漫蒸腾的热气和着巨大夸张的水声,遮掩了我们急促的喘息。
秦深像是要哭了,带火的表情痛苦燃烧。
血流从我的脚底一阵阵地涌起,像电迅速通遍全身。
欲望无边无际,也许我们是借此来掩盖对未来的不确定。
欲望总是汹涌澎湃,似乎总也无法停息,可是我必须走,为了再见,必须分离。
于是,十一点钟的时候,我已坐在了飞机上。
临上飞机前,接到蒙蒙的急电,他说小狼私自回国了,也没说原因,只给他留了张便条说回国了,他很担心。蒙蒙说帮我们办完休学手续,他也会立即回来。
我的心悬在了半空,小狼回来了?是一时冲动吗?
希望是……
今天的云很多,飞机很长时间都在云中穿行。
平时独自乘机时,我喜欢闭目假寐,闭着眼睛可以完成许多睁着眼睛无法做到的事情,是一种享受。
可今天不行,只要闭上眼,就有个少年在我的脑海里飘忽,就像摄影一样,那少年一会被拉得远远的,只有那双眼睛亮得灼人,一会那少年又被推到我的面前,长长的睫毛几乎戳到我的脸,那张面孔极其熟悉,却又辨别不清,似秦深,眨眼又成了小狼。
我努力想分清,想抓住他,一伸手,那少年御风而行,遁身而去。
我猛然间睁看眼,眼前一片雪白,四周是封闭的墙,身下是一张硌人的钢丝床。
罐头盒子——大脑几乎条件发射一样,我立刻就明白了置身何处,会把我关在这种地方的大概也就那么一个人。
我望着雪白的连一点点灰尘都没有的天花板,大脑像快速运转的齿轮,转啊转啊,却总有一些地方脱了节,怎么也连不上。
不管齐戈有没有死,好象突袭事件都和肖震宇有干系,上次绑我是为了他孙子,这次呢?会是为了他自己吗?
这次肖震宇并没有跟我捉迷藏,在我发呆不到一个小时之后,他就来了。
屋子里更加雪亮,映着他银白的头发,竟让我想起了汉时射箭入石的大将李广。
肖震宇未显老,依然精神矍铄的样子,虎目龙威,不寒而栗。
「韩玺,我们又见面了。」他已经让人把我扶起来,我坐着,他站着,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
「是的,幸会。」我看着手中的镣铐,觉得它无辜而多余,于是,肖震宇命警卫员打开我的手铐。
「知道我们为什么又见面了吗?」肖震宇并不如我想象中阴厉,语气甚至称得上和缓。
「不是很清楚,但也八九不离十。」
「你父亲去世了。」肖震宇说,「我很难过。」
「他不是你杀的吗?」
「我?」肖震宇一副很震惊的模样,「你怎么会怀疑是我?我很欣赏他的,虽然他最近很让我不快。」
「我知道,因为他派人搞臭了上海市长,而那年轻的市长正是你最重要的一粒棋子。」
肖震宇盯着我:「你倒是了解的不少么,看来真是虎父无犬子。」
「过奖了。」
我们的对话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我能感觉得到肖震宇的冲天怒火,我能理解。
在中国政坛,几乎有着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成为中央一把手的领导人,几乎都做过上海的市长,这也就是说,如果你成了上海市长,并且政绩不俗的话,那么整个中国也将握在你的手中了。
上海是中国最繁华生活的一个浓缩,更由于与外国的接触频繁,亦是外交的一个前沿阵地,治理好了上海,在很大程度上就意味着拥有了足够掌控全国一局棋的能力。
前上海市长余某是肖震宇的心腹干将,如果他一路坦途地走下去,很有可能在明年的中央换界选举中打入中央最高层。可是,年前的时候,他突然被媒体批露私生活不检点,私养情妇又涉猎毒品交易,从而一夜间名誉扫地,一个月后被迫引咎辞职,案件仍在最高检察院和法院齐力查办中。
其实,在齐戈的档案中显示,余某是一个真正清白廉洁的道德形象很好的政府官员。很多政敌都想搬倒他,却苦于抓不到他的把柄。没想到最终被人用国际上流行的,也很卑劣的『搞臭法』给硬拉下台。
中国已经全方位与国际接轨,还有什么不可以向西方借鉴的呢?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电影镜头:警察采用此法抓嫖客,警察买通妓女,引嫖客上钩,警察便黄雀在后逮个正着,嫖客自认倒霉,由警察几千几万地罚款。
如此『高明』的『搞臭法』,竟然也没引渡到了政界,真不知是谁把谁给糟蹋了。
「齐戈不是我杀的。」肖震宇说。
「好吧,我相信他不是你杀的,那你抓我来想干什么呢?」
「离开上海,乖乖回哈佛读书,不要和『翼』扯上任何干系。」
我笑起来:「肖将军,我想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恐怕你就是因为知道才把我绑来的吧?齐戈去世了,全国组织里近万的人群寇无首,恐怕会祸乱频频,而上海更会像一枚随时会引爆的炸弹,难道你就可以置之不理?中国的教父没了,日本的黑龙会乘虚而入,他们垂涎上海这块肥肉已经很久了,岂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据我离开上海前的统计,他们已来了不少于一百人,恐怕人数还在陆续增多中,上海已经成了一个大旋涡,大家随时会被这场黑洞旋力吸进去。」
「韩玺,我知道你有才能,假以时日,你会比齐戈做得更好,你们这一代人,见了更多的世面,看问题的角度也比较犀利,但是出于我老头子一个私心,我奉劝你一句:别搅进来,我身在官场,早已在旋涡之中,还怕什么吸力?你不一样,我不希望你搅进来,其实——原本我是不会关心你的死活的,但是有了我的孙子,一切不同。」
我的心一颤:「小狼回来找你了?」
「那孩子——可能比你我所想的都聪明,他已经猜测到齐戈事件肯定与我有关系,哪怕我不是关键人物。他要求我帮助你,帮不了你也要放你一条生路。韩玺,我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你好自为知吧。我告诉你,前途凶险,绝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将军。」我站起来,「算我求你,这次你把小狼留在你身边吧,用捆的绑的都没关系,别再让他回到我身边,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全。」
肖震宇看着我,似乎在掂量着什么:「你还是回上海?」
我点点头:「有些时候,是路逼着人走,而不是人选择哪条路。」
肖震宇叹口气:「有道是『英雄到老皆皈佛,宿将还山不论兵。』我希望自己能早点解脱,也希望你也能。以后的路,你自己斟酌,从此以后,我们或许会成为对手。你走吧。」
「谢谢。」
「韩玺——你等等,最后提醒你一句,小心容天。」
上海的情形出乎意料的糟糕,对于我的姗姗来迟,马瑞有些沉不住气,认识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他消瘦了许多,有些憔悴,看来组织里的事确实耗费了他的不少心力。
月苍华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剪短了头发,却未见清爽,反而更显单薄,露出一张娃娃脸的男人乍看竟像个青涩少年,着实让我跌了几个跟头。
有些男人近妖,年龄愈大反而愈显真纯,看来此言非虚。
马瑞在我的印象中很聪明,非同一般的聪明,可现在的他却显得焦头烂额,难免让我又多跌几个跟头。
月苍华应该亦非寻常之辈,现在亦很狼狈,看到我,几乎看到神祉一样的狂喜,我却在他的瞳孔中看到齐戈的影子——有没有人说过现在的我很像齐戈呢?
起码外表上是很像的,月苍华在寻找一个影子。
我下意识地隔着衣服摸了摸口袋中的钱夹,里面是秦白转交给月苍华的『礼物』,交还是不交?
在从北京赶往上海的途中,我再次打开了这个钱夹,第一次仔细审视齐戈的秘密。我试着抽出月苍华的那张照片,却骇然发现这张彩照下还有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紧紧依偎着的两个年轻男孩,发丝飞舞,笑颜如阳——是齐戈和秦白。
我惊心地盯着这张黑白照片,可以确信秦白一定没有看到过,他大概在打开钱夹的瞬间便合上了,这一合就是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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