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君 作者:江南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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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正乾颇为得意地道:“可不是。我早就想让她过来,可她非说要等高中毕业。你说女人家念那么多书做什么?只要脸蛋漂亮,嫁个好人家就得了!”他回头对姨太太道:“你不是没见过正兮吗?还不快见个礼!人家现在可了不得,在南京当大官呢,还娶了教育局长的女儿做太太。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正兮回了礼,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多谢二哥美言。”
正乾又问:“我听说老六也要来?”
正桓道:“是。”
正乾摸了摸下巴,嗤笑一声:“还是大哥面子大,我三番五次请他回来,他总不理我。”
正桓心道:“你没安好心,他愿意回来才怪。”嘴上却说:“都是一家人,也该多走动走动。”
正乾一笑,带着姨太太出门了,说是去看戏,晚些时候再回来。
正光瞧着他走远了,一口啐在地上:“咱们都在这忙死了,他倒好,还有闲情去看戏!”
正桓摇了摇头,双手笼在袖子里。正兮安慰着正光进到正厅里去了,他从门口张望进去,正好看见他们一路消失在轿厅后面。他忽然有种模糊的感想,这座老宅子就像一只臃肿丑陋的怪兽,那黑洞洞的大门就是它的嘴,随时将把向它靠近的人吸进去,吞吃掉,碾碎了,最后连骨头也不吐出来。
“大少爷!大少奶奶正找您呢!”童仆从厅门探出了头:“说是上菜的顺序再请您看一下!”
“好,就来。”他打消了奇思怪想,醒了醒神,快步走过去了。
一直忙到了晚上,总算在厅里摆起了六张圆桌,满满的全是菜肴。五叔家占了一桌,四叔七叔各两桌,正桓正兮两家夹着正清两兄弟又坐了一桌。正远挨着夏殊言,各自交换了学校情报,两人年纪相仿,谈谈说说的倒也开心。
正远剥了个橘子,掰开一半给夏殊言:“我刚要去南京呢,你怎么就回来了。”
夏殊言毫不客气,接过来就吃:“去南京正好和三哥一起,难道你不愿意么?”
正远一皱眉,压低了声音道:“也不是不愿意,但你不知道,他这人背地里可啰嗦了!管着梦卿还不够,连我也要管的。你呢?六哥难道不管你么?”
夏殊言吐出一个橘核,得意洋洋地道:“我哥才不唠叨我,他听我的。”
正远一听,立刻露出羡慕的表情,叹道:“哎,你可真幸福!”
两人一阵交头接耳,嘴里片刻不闲,面前很快地冒出来一大片果皮瓜子壳。又过了十来分钟,正乾终于带着姨太太进了门,等他二人最后入了座,正桓便吩咐厨房开席。照例的,动筷之前要由他起头。他是个寡言少语的人,面对这样大而繁杂的一家人,实在没什么话可说。他噙着酒杯起身,面无表情的环顾四周,道:“感谢各位这一年的辛劳,来年也请多多照顾。各位叔叔婶婶,请罢!大家请罢!”
他刚刚坐下,就听见四奶奶一声冷笑:“我看是够辛劳!有些个人!怕是忙的连自个姓什么都不知道了!明明离得不远,一年到头连个影子都见不着,平时我们请都请不来呢,今天可好,蓬荜生辉了!”
她话音刚落,席上一多半的目光都转了向,利箭似的扎在夏正清身上。他本就肤色苍白,这时更连最后一点血色也褪了个干净。夏殊言气得眉毛都立了起来,大有一踢凳子就要上去拼命的架势,夏正清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向他轻轻摇了摇头。他委屈得直跺脚,低低地喊了一声:“哥!”
正桓瞧在眼里,心中很不是滋味。夏正清是应了他的邀请才来,四奶奶这几句话,明面上是针对夏正清,实际也是打了他的脸。他正思忖着也许该自己说上两句的时候,却见正兮忽然站了起来。
“四婶说的对,是我忙昏了头。”他端起酒杯,不紧不慢地道:“总想着回来看看,可总也抽不出时间,实在抱歉的很,请各位多多原谅。淑萍,来,咱们敬四叔四婶一杯。”
淑萍一笑起身,陪着正兮向夏仁夫妇敬了酒:“还要谢谢两位照顾正远呢!”
夏仁对于这个侄子多少有些顾忌,尤其淑萍还是个有些地位的官家小姐。在心里盘算过一番之后,他笑模笑样地拿起杯子,一仰头喝了个见底。四奶奶还在一边咬着牙磨蹭,被他狠狠瞪了一眼,也只得不情不愿的喝了。
正兮回到座位上,夏正清感激的看他一眼,低声道了一句:“谢谢三哥。”正兮摆摆手:“不用跟我客气,四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三分钟不骂人就浑身难受。跟她较真,那不值得。”果然四奶奶转而将目标转向了坐在一边的六小姐:“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吃成皮球看你还能不能嫁得出去!” 两人听见了,也就相视一笑。
正兮忽然发现自己从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六弟,从前他就觉得他不像尘世里的人,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带走。他情不自禁的握上了他的手,像是要确认这个人的存在。冰凉瘦弱的手。安慰似的拍了拍,他脸上有了点血色,倒也没有把手抽回。
珐琅瓷的酒盅满了又空了,下人来来回回的走。夏殊言还在跟正远说个不停,夏正清揉了揉太阳穴,那里像隐藏了一颗心脏,一跳一跳的撞击。他酒量很浅,勉强喝了两杯,已微微有了醉意。起身走到天井,刚想喘口气,冷不防黑暗中亮起一点星火,慢慢走出一个人来。
“六弟,好久不见呐!”来人笑着说。月光照在他脸上,夏正清皱起了眉。
“二哥。”他后退了一步。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二哥。”正乾定定瞧着他,自嘲似的笑了笑:“我叫你来你不来,大哥一叫你倒来了!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不待夏正清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也难怪,从前我就待你不好,你不想见我也是应该。但……那也是从前的事了。”
夏正清淡淡地道:“我没有不想见你。”
正乾冷笑道:“你不用假惺惺!”
夏正清道:“二哥,你喝多了。”
正乾忽然红了眼,蓦地冲上来,揪起他长袍的前襟,发了疯似的拼命摇:“你……你总摆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所以我才讨厌你!现在是,从前也是!无论怎么揍你,你他妈就是这样子……这样子看着我!”
他语无伦次的大喊,仿佛要吼尽埋藏在心里二十年的声音:“在我面前装什么清高!你算个什么东西!明明就是个戏子生的贱种!你凭什么——”看到他扬起了手,夏正清闭上了眼睛。
恍惚回到了小时候,他还只有□□岁,摔在冰凉的地板上,痛得浑身颤抖。有人骂他、打他、用皮鞋踩在他的胸口上,他知道无论他做什么都没有用,这个家恨的是他这个人,巴不得他从没有生下来。他只能一直咬着嘴,咬着袖子,咬着一切可以咬的东西,为了不让自己哭出来。
他等了许久,正乾的拳头始终没有砸下来。他察觉到带着酒意的温热气息在靠近,在他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唇上便传来一阵被粗暴啃噬的疼痛——正乾在吻他!这是一个疯狂而短暂的吻,发泄般的侵入和撕咬,牙齿和牙齿撞在了一起,有腥甜的味道在口中扩散。
几秒种后,正乾放开了他,他听到他骂了一句粗话,伸手擦去嘴角的血迹。
“你要是敢多说一个字,小心我……哼!”深深看过他一眼之后,正乾狠狠将他推翻在地,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大厅。
他花了一点力气才爬起来,手脚已经和地面一样冰凉了。他不愿回到那间屋子里去,就这么呆呆地站在月光下,极轻极慢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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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沪上青年
? X月X日。晴
殊言真是越来越顽皮。今日在后院试验透镜,差点将衣服烧着,我训斥他一顿,他竟还要顶嘴。说什么科学之道就该勇敢探索不怕牺牲,也不知是跟谁学来的。清儿一直为他开脱,硬说是自己做的,那小坏蛋竟心安理得默认了,真太不像话!
清儿什么都惯着殊言,我要揍他也不让,我一时情急说了清儿两句,他便又跳又叫,最后两人哭哭啼啼的抱成一团,反倒成了我的不对了!
——夏朴日记
人人都道夏殊言生来好命,但他自己喜欢折腾。自从谢竞为他联系好了印刷厂,他便一头扎进了《沪上青年》的筹办事宜,一连数日四处奔走,回到家中也不闲着,常常写稿校稿直到下半夜,堪称废寝忘食。夏正清说他两句他也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夏正清见劝阻无效,也只得由他去了。
这天一大早,夏殊言带着校订的三份稿子,兴冲冲地来到位于闸北的《沪上青年》杂志社——说是杂志社,不过是临时找了间空闲的屋子,在门前挂了块编辑部的牌子罢了。李若愚租住的公寓,就在这杂志社的楼上,是以每天到的最早,这会儿正泡了壶茶,悠闲的看着报纸。向昆生坐在他对面,对着一碗豆浆埋头啃烧饼。
夏殊言推门就进,也不同二人客气,拉开凳子坐在对面,随手拿起一杯斟满的茶水:“我手上的三份,已经做完了,你们拿去看看。”他咂咂嘴,觉得这茶味道实在不怎么样。
李若愚从报纸上方探出头来:“哟,这么快?夏二爷果然出手不凡。”
夏殊言颇有得意之色:“那当然!”
向昆生嗯嗯啊啊了几声,满口烧饼屑子的也不知说了什么。李若愚于是替他做翻译:“他说佩服佩服!”夏殊言哈哈一笑,也拿起一份报纸读了起来。
“幼民呢,怎么还没来?”
李若愚把报纸翻得哗哗响:“他要先去收几份稿子,晚点到,咱们等等他。”
向昆生吞下最后一口烧饼,伸手一抹嘴:“李若愚,你看了那么久的报纸,看出什么名堂了么?”
李若愚轻哼一声,将报纸对折后放下了:“真正的新闻可不在报纸上。”
向昆生眨眨眼:“那在哪?”
李若愚神秘兮兮地指了指耳朵:“在这里!”
夏殊言抿嘴一笑:“你又听来什么花边新闻了?”
李若愚面露不满之色:“花边新闻也是新闻啊!好好发展下去没准就能成个大的!”
向昆生催促道:“你就直接说吧,吊人胃口好生讨厌。”
李若愚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你们知道唱花旦的那个小君兰吧?前些天在自家公寓里闹自杀呢!说是吃了一瓶子安眠药,不过让佣人发现了,送到医院又救活了。”
向昆生瞪着一双眼睛:“要死死不成,这不活受罪么?到底为什么闹自杀?”
“让人甩了呗!要我说她也活该,傍谁不好,偏偏找上那沈二爷呢!”
夏殊言心里咯噔一下:“你说沈郸?”
李若愚点头:“可不是,那天我们还在左岸见过呢,他不正带着小君兰吃饭么。”
夏殊言那天光顾着斗嘴了,哪里想得起上沈郸边上的人是男是女是肥是瘦,只隐约记得有那么个香水熏得死人的女人在场,看来就是那个叫小君兰的了。
三人家长里短的啰嗦了十来分钟,终于等来了风尘仆仆的傅幼民。他今天穿了一套粗呢西装,腋下夹了一个公文小包,往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这时候乱糟糟的,一张白净利落的脸也是灰不溜秋。
李若愚赶紧倒了杯茶递给他:“怎么样?东西拿到了么?”
傅幼民抬起头,仿佛有些忧愁似的摇摇头:“一言难尽,总之不太顺利。”
夏殊言忙问:“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么?”
傅幼民看他一眼,目光柔和了不少。他放下公文包,扶了扶眼镜,开口道:“各位,有个事挺蹊跷,跟大家说一下,请各位参详罢。上两周我陆续约了几个写稿件的,这些天突然来消息说写不了,我想问个清楚,却又没一个人肯回答的,原本我们预计下月初发行,现在看来是赶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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