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番外 作者:破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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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前
? 林河的这个年,是在老潘家过的。
从大年三十吃到了年初三中午,干脆连觉也在老潘家打了地铺睡的。初三下午走之前林河想了想,给老潘爸妈包了五千块钱的红包。他的□□账上在年前二十九的那天,突然涌出了十万块钱。
临下班时,会计阿姨拿着本子和对账单来让他签字。
这是林河为自己挣的最大一笔钱。但他从头到尾也就只花了这五千。
离开老潘家、回到自己家之后,林河坐在破旧的沙发里只一个人静静坐了半个小时。然后他站起身,里里外外把家里彻底打扫了一遍。等一切都妥当之后,他在小餐桌面前坐了下来,把桌上之前留了书签的桥梁应用拿出来,继续看书。
他还在坚持翻看去年夏天那时候读陈锦图纸做的几十本笔记。有许多微妙的分析方式和细节处理,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去弄明白。这些技术内容,原本在长久的设计经历中,会通过逐年累积的现实认知而逐渐了解和贯通。
但那样是不行的。林河比谁都明白。
开年后第三个星期,天上的风已经隐隐有了春意。
这会儿是一年里最忙的时候,新的方案、新的规划,一切都要罗列开来各做开展,直到年中时分才能确定到底哪一些在今年可以切实推进、而另一些还得继续搁置。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和政府的工作节奏很像。
因为工作进度推进的十分快,之前的专家组在新春之后已经不用去灾区继续驻扎。几个人里更有资历一些的尤浩被派去做最后的扫尾工作。
这天上午,钱生勤站在吵闹不歇的办公室门口,大声喊林河去陈锦的办公室走一趟。
周围安静了一瞬间,然后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迅速恢复了刚才的嘈杂争论。林河关了电脑屏幕之后才站起身,往他原本走过无数次的方向走过去。
“年后上班第一天,按规矩你该来我这里报道的。”陈锦手上的事并没有因为林河进来了而放下来,“今天已经是第三个星期了。以后要注意。”
“以后您还继续带我么?”林河平静的问。
陈锦从图纸堆里抬起头来,他戴了副无框眼镜,这是他的习惯,长久看图的时候会戴眼镜:“是的,我还继续带你。这没有变,小河。”
林河低头甚至看到了那个十分熟悉的眼镜盒,于是他笑了笑:“我知道了,师父。”
陈锦摘下了眼镜,他今天穿着极合身的马甲,这让他的身形即使坐在椅子上也显得十分挺拔。
“有些事情……”
“我知道了,师父。”林河固执的重复道。
陈锦望着自己的徒弟。他的额发比从前留长了很多,但并不是为了遮住额头上的那道伤痕。他把额发都梳到了后面去,更明显的暴露出饱满的天庭和蜿蜒的伤疤。陈锦比谁都知道那道伤疤摸上去会是什么样凹凸的手感,那触觉甚至还留在他右手食指的指腹上流连不去。
他静静的看着他许久,忽然也笑了,“你去吧。我这里忙。”
林河点点头,退了出去。
他的举止得体,仍旧是从前稳重的模样。陈锦的笑容甚至还挂在脸上,他没有停顿一步,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听话的退了出去,临走时甚至还细心的为陈锦带上了门。
偌大的办公室里,属于陈锦一个人的静默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他慢慢松弛下脸上的笑容,仿佛只是笑容本身就让他疲惫难当。
灾区援建桥的评优结果下来的当天下午,陈锦就升任了华南一院的总经理。对这种老牌设计院而言,肉眼所见的形式上最大变动也无非是铭牌的更换,以及最快时间内送到陈总办公桌上的更新名片。
胡老板过完今年秋天,就要五十九岁了。去年春末的一役,可以算是内外夹攻。即使这样也没能把陈锦拉下马来;反而让他的名字上达建设部,借着灾区重建的东风博得清流美名。
再到此时,便是彻底的尘埃落定,一切静候平稳交接。
最最微不足道的林河,他的时间安排居然也因此突然变得兵荒马乱起来。钱生勤升了正所长,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半个助手的模式,到处跟着陈锦跑腿。所以,林河除了手上不停应付各种新来的项目之外,每周至少还有两三天要跟着陈锦各处出差。
陈锦从来没说过,但林河知道他喜欢让自己开车。即使在漫长的高速公路上,他们从不交谈。
林河知道陈锦每隔两小时路程就要进服务区抽烟的习惯,每当那样的时候他就独自坐在驾驶座位上,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靠着车身,安静的抽完一根烟。
省内最远五个小时的车程,是前往沿海L市。这么远的路,陈锦连换手的司机都不愿意给林河配一个。早上六点从一院出发,中午到了当地简单吃饭,接着就要开会;下午结束后回程上路时最早也是晚上五六点,到家往往都在凌晨。
虽然尽早接触高层次协调会的益处相当显而易见,但林河第二天还要早起修改方案,继续应付各地部门的最新进展,几个月下来眼睛里每天都满是血丝。
陈锦像是陷入了巨大的偏执怪圈。除了林河之外的每一件事,他都可以处理的干练精明、圆融通达。
除了林河。
他要求林河早上要提前半小时先到他这里汇报一天的计划,要见什么人,谈什么事;每晚临走要过来和他说清楚今天做了什么,有什么进度,今晚是否加班,有没有其他安排。
有一天晚上,林河临时被钱生勤派去了图文公司盯设计文本的现场替换修改,手机因为没电关机。
终于弄妥出门已经是十一点多,初夏的夜带着难以言说的燥热。而林河看到了在图文公司大门外抽了一地烟头的陈锦。
“你手机关机了。”陈锦看到林河的瞬间就把手里的烟丢在地上踩灭,平静的解释道。但面上却是难以掩饰的烦躁焦虑。
林河单手拎着一大袋子明早要送去规划局窗口的文本,并没有再上前一步。
“小河,找不到你,我很烦心。”陈锦用异常冷静的口吻说着让人惊惧的话,“你要接电话。”
“我的手机没有电了。”林河笑了笑。
“我给你新买个手机,好么?”陈锦把手里的空烟盒握成一团,定定的看着林河,“小河,你要接我的电话。”
林河摇头,“师父,我累了。真的很累了。”不断烧灼的疲惫感像从心里无法抑制的蔓延而出,甚至连用来叹息的力气都没有。
陈锦看着自己的徒弟,那张本该是生机勃发的脸上此刻却是满满的厌倦。
陈锦脸上原本紧绷的焦躁表情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似乎随时会哭出来的表情,却又尽力微笑着对林河说:“我送你回家。你可以回家好好睡一觉……我来开车,好么?”
这种压抑到无法喘息的状态,持续了两个多月。
直到初夏那晚意外事件的几天后,院里要组织工程师去北京参加注册考试考前学习。
林河的名字赫然在列。
陈锦无意间从一楼的公告板上看到了名单,立刻把钱生钱喊到办公室:“谁让你派小河去的?还是他自己和你说他想去的?”
钱生勤为了自己的机智不禁笑答道:“陈总,反正是院里报销,便宜外人不如便宜小河。”
“是他自己要去的?还是谁给你打的招呼?”
钱生勤这会儿才意识到陈锦此番并不是在感谢自己知情识趣,“小河这么用功,今年秋天的注册基础考试估计一鼓作气就过了……眼下既然有学习的机会,肯定尽着让他去。”
“是老胡和你提过么?”陈锦低垂下眼帘,耐心的问。
“啊,胡老板上周问过一次……陈总,这个,这个也不算大事。”钱生勤自以为明白了。
对这个世上的人来说,林河当然算不上什么大事,甚至都不算是个事。想丢到哪里去就丢到哪里去,最好能远远的甩到看不见的地方去,再也不要回来。
陈锦终于抬起头,平静无波的笑了笑,“知道了,你去忙吧。”
在高铁才刚刚串联起沪宁线、并逐步往西延伸的09年,从本市前往北京还需要坐几小时的飞机。
飞机穿越云层的瞬间,林河从困顿中醒来,不禁扭头看向窗外。机身下方密集的厚重云层终于离自己远去。他记得第一次坐飞机目睹此景时的巨大震撼,那些充盈内心、无法遏制的纯粹力量,还有那只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此刻他只感到强烈的孤独和无尽的虚空。?
☆、盛夏
? 北方的酷暑与南方不同,入伏后的炽热骄阳并没有带来挥之不去的湿热。
林河跟着五个差不多年纪的同事,在X科院力学研究所的单身宿舍已经住了将近半个月了。白天满满当当的安排的课程多是基础物理、高等数学、线性代数、结构力学之类……本身都是最基础的工科类型,但研究所的授课内容比D大的教程更强调实际的运用,也比普通培训班只针对考试复习要更值回票价。这很投林河的口味。
除了偶尔打来谈及项目琐事的同事电话之外,这些天来,他也只再和老潘电话聊会儿天。彼此工作的忙碌和天南地北的分隔,让这两个一起长大的青年都清晰看到了彼此的人生已经彻底迈入了新的阶段。
如此的让人疲惫、苦恼、应接不暇,但与此同时也让人看到了更多、更高远的世界。
陈锦就像从世间消失了一样。林河再也没有接到过他的电话和短信。没有任何讯息,没有任何回音。
因为身边环境的变化,林河甚至开始感到与旧事的巨大断裂和隔绝。这真是让人感到惶恐的错觉,明明只是分别了半月,他甚至无法回想起陈锦究竟长得什么样子,是怎样的嗓音,一切都像蒙上了层层雾霭。
于是他决定放弃回想那些事情。
而此时又重回课堂的感觉,也让林河感到轻松和怀念。大学四年从未有机会尝试的单身宿舍,在此时也得偿所愿。
他不用每晚把第二天要穿的衬衫熨平整,随便穿宽松短裤和圆领t恤就可以厮混一整天。晚上和同单位的小伙子一起组队,在研究所的操场约着各地球友打球。精疲力尽之后畅快的冲凉,晚上还可以继续看几个小时书。
这些天大概是林河长得这么大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听从任何人的安排,不用担心没钱和饿肚子,不用担心日常琐事,没有工作压力。
也没有陈锦。
离课程结束还有三天的时候,应用力学课的老师换了个人。之前一直负责这门课的老孙教授事假,换了个更年轻的孙川宇教授来讲课。
这对大小孙教授是堂叔侄。
老爷子埋首经典力学数十年,早已是国内道桥行业泰斗级人物,早几年就不再继续在一线工作,转身回到X科院力学科研所的教学工作和纯理论研究上来。
而年轻的孙教授这些年积极奔走在应用力学的实用前景上,林河在许多期刊杂志上看过他的文章,观点犀利新颖,与这些年国家基建开发的科研方向十分贴近。
窗外蝉声吱喳,正午烈日透过树荫斑驳照进教室里。
孙川宇虽然只是临时代课,但讲得引经据典。一堂原本只是传统型的理论课程,气氛却十分热络生动。同行的几个同事看林河跃跃欲试,也半开玩笑几次撺掇他举手发言。
下课后,林河急着和同事们去食堂吃午饭,站起来收拾书包就要走。没想到却被刚从讲台上下来的孙川宇喊住:“你是华南一院的林河?”
林河略迟疑便答道:“是的。”
“我听说过你。南边来的人一直说老陈收了个能靠心算模型的徒弟。”孙川宇道,“看来真是你了。”
老陈……林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谁。
周围已经有些还没走的人往这边看过来了。心算这件事,林河自己从前并没有太在意,陈锦向来也不在意,于是简单的低声答道:“只能是相对规律的模型,太复杂的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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