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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物 作者:薇诺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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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强强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这些年人在权力巅峰,手握“批红”朱笔,魏忠贤义子义孙的认了好几打,对这几易其主的叶大人实是防范、戒备多于信任,只当他是一件漂亮又趁手的杀器,可这一回才真正发现,这杀器岂止趁手,更是锋利非凡所向披靡,手起剑落间便化人间为炼狱,放眼尽是血海尸山。
  一路财尽粮绝拼死挣命,数度逃生于鬼门关口,这昔日里高高在上的九千岁瞧来已颇不成人形,仿似乍老了十来岁。魏忠贤抬袖擦了擦脸上混合着的汗与泥,对身旁的叶千琅露出乏力一笑,道:“咱家倒是没想到,这最后陪着咱家的,竟是你。”
  莫说魏忠贤没想到,便是叶千琅自己也没想到,更没想到的是寇边城竟一路未曾露面,按说以他那“只可我负天下人”的强匪脾性,不该也不会如此轻易罢休。
  眼下却不是伤怀感慨的时候,几日前才自一场围剿挣出血路,虽杀退了又一拨不怕死的明军,自己身上亦受创多处。叶千琅欲取伤药敷于伤口,却发现一只断去的箭头不知何时扎在了肩窝处,箭镞显是淬了毒,此刻已肉烂见骨,伤处一片诡怪的紫黑色。
  取了一些河水清洗伤口,又将盛得满满的水囊递予魏忠贤,道:“请厂公用水。”
  魏忠贤仰面灌下几口,顿觉满嘴古怪腥甜之味,又将水囊中的水倒了一些在地上,见好好的黄泥地一时锈迹斑斑,大为惊骇:“小叶,这水咋看着那么红,尝着那么腥?”
  “‘死者无头生被虏,有头还与无头伍。’”叶千琅问随行侍卫要来一柄匕首与一只酒囊,往刀刃上喷了一口酒后,便自动手将深嵌在肩膀里的箭头挖出,“努尔哈赤攻占辽东之后,八旗官兵占一城屠一城,致使辽东汉民死者山积,血染凌河。”
  “咱家早派人商定好了,”魏忠贤哪里管得辽东百姓的死活,只顾得自己这颗又老又僵的头颅保不保得住,“后金大贝勒莽古尔泰会亲自率部迎接,只要咱家的荣华富贵不倒,也定有你出头的日子。”
  叶千琅深喘一口气,连着腐坏的皮肉一并剜了,将那支血淋淋的断箭抛向一边,摇了摇头:“属下并不打算归降后金。”
  魏忠贤疑道:“不归降后金?那你又为何拼死护着咱家走到这里?”
  “我与厂公不过各取所需,崇祯帝为剿除魏党,既遣军中精英,又悬重金追拿……”“嘶”一声将衣衫扯成布条,用牙齿辅助咬住一端,一匝一匝地包裹伤口,“天罗地网间……若无厂公一路打点与这千名侍卫同行,我一个人也必不能走到这里。”
  竟是大难临头仍有这份从容缜密的心思,魏忠贤不由暗叹自己当初果是不曾走眼,叹罢又问:“小叶啊,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虽已草草处理了伤口,可肩窝处黑血淋漓不尽,须臾便浸透了半件衣衫。连日激斗已是真元大损,叶千琅唇色乌紫,面色瞧来更是十分惨淡,半晌才勉力动了动唇:“出关……”
  时近酉中,一派暮景残光,死气沉沉。迎着逐渐暗下来的日头阖上眼睛,眉眼不复往日那般拒人千里的冷煞,却真真满是厌倦之色。
  “求个……安生吧。”
  不降后金,倒也不定是胸中那点民族大义突地作祟,实则就是乐得不违心意,乐得任性而为。
  无论是皇太极入关还是寇边城登极,关内自是再不得安生。
  而自己这半生,竭力争与图,无非就是痴心妄想于这“安生”二字。
  终在第二日抵达凌河支流碱河畔,抬眼正是长天如洗,可四下却空无一人,除却偶尔一只孤雁划过长空,这地方静得颇有几分蹊跷。
  初知莽古尔泰定下碰头的地方,魏忠贤还道太不吉利,天启二年努[]尔哈赤发兵进取广宁,他九千岁任用的守将不战而逃,反是数万大明士卒人自为战,便在此地与后金兵殊死拼争,直至火药矢石俱尽,全军覆没。
  河畔不远正有乱石如林,石头上皆覆着斑斑锈色,仿似血迹经年未干,又像是座座以朱漆篆文的石碑。
  每当风过碑群,万碑齐作悲声。魏忠贤闻之毛骨悚然,却顾不得想些有的没的,风中冻得猛一哆嗦,便尖声唤道:“大贝勒人在哪里?”
  哪想到自己作死摆了崇祯一道,如今竟也遭人使了这么一个要命的绊子——便是他话音落地一瞬,周遭伏兵四起,喊声震天,忽见高草中几点银光闪了一闪,便乌压压来了一阵箭雨。
  箭是流星箭,雨是瓢泼雨,前头一阵方才落下,后头一阵立时接上,遮天蔽日,恢恢如网。
  生死须臾间,叶千琅一手拽过魏忠贤挡于身后,另一手疾出长剑,挥拦飞矢以护身。
  直退到滔滔大河边,箭雨方止,除魏叶二人外,余人皆命丧箭下。
  九千岁虽是毫发无伤,可有两箭却射中了护着他的那个人,一箭只些微擦破了臂上的皮肉,而另一箭却正中大腿,没入骨肉三寸有余。
  奇的是这些伏兵之中竟既有满人也有汉人,叶千琅晃了晃身子而未倒下,认出了后金兵的甲衣、围裳、插缨枪,也认出大明军的锁子甲与铁网裙。
  心说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便在这个地方做个了断也好。
  为首之人剃发留辫,样貌英武,一身亮锃锃的髹漆铠甲显是与寻常后金兵勇不同。魏忠贤原已被突来的箭雨骇得瘫软在地,一见得那人又立时扑跌上前,道:“大、大贝勒……您难道忘了与咱家的约定吗?”
  “记得是记得。”莽古尔泰仰面大笑三声,“只是你这老阉狗既不能看家护院,也不能上阵杀敌,便是吠叫两声都难听得很,我要你何用?”
  又侧身对身边一人笑道:“寇将军,我夺大宝法王舍利,你取这两颗人头回去糊弄你的皇帝,今日`你我便缔结凌河之盟,他日共谋汉家江山,如何?”
  手中兵刃尽折,一身血衣斑斑驳驳,叶千琅岿然立着,抬眼望向莽古尔泰身旁那人。
  那人亦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西风乍起,漫天残叶。                        
 
  ☆、第36章 (终章)
 
  (终章)
  “盛京虽无这老阉狗的立足之地,可莽古尔泰却久闻叶指挥使的大名。”皇太极在明天子的眼皮子底下也布有眼线,大贝勒莽古尔泰自然也对这锦衣卫指挥使的言行过往了如指掌,他虽嫌这人不忠不仁几易其主,可今日见他武功高绝名不虚传,确也有心招揽。
  命手下取来战弓与利箭,莽古尔泰搭箭在手,寒森森的箭头直指叶千琅的脸。
  “我可以饶你不死,我不但可以饶你不死,还能保你光宠显赫,荣华富贵。”他知对方显已伤重力尽,退无可退,嘴角飞扬一笑,逼迫道:“只要你肯剃发梳辫,降我后金。”
  正身处兵围垓下、四面楚歌的绝境之中,叶千琅一眼不看莽古尔泰,倒定定望着寇边城,神情淡漠如常,吐字清清楚楚:“不降。”
  话音落地,莽古尔泰已拉开长弓放出一箭——
  这一箭正中右臂,穿骨而过。
  飞箭的冲力逼得那人踉跄一步,寇边城不由眉心一蹙,却见他摇摇欲倒复又站定,自己缓缓拔出一支鲜血淋漓的箭杆,一双眼睛仍旧冷冷冽冽,直直望了过来。
  便在这四目相对之际,寇边城莫名想起那日单小虎醒来之后,自己亲口告诉他鹿临川已经死了。
  断去几根肋骨的身子一时动弹不得,便抬起肘弯挡住眼睛,只是到底没能挡住滑落脸庞的一颗男儿泪。
  想来叶千琅那句话倒未说错,师父是无情物,徒弟却是痴情种。当初破例收徒确也存了别的心思,不是这孩子的脾气性子颇合胃口,却是看他的经历遭遇颇像十来年前的自己。
  像归像,毕竟又是截然两种人,单小虎不会沿循寇边城的旧路,寇边城也如何活不得如此直来直往,有情有义。
  离开前对他留下一句:去留随你,我不会拦着。
  忘记了对方是怎么回的,许是赌气咒了自己一声。
  拦又如何?活该你孤家寡人……活该你连最喜欢的人也难留下。
  莽古尔泰又取一支长箭搭在弦上,冷脸逼问:“为何不降?”
  随手掷箭在地,叶千琅轻轻睨了一眼对方半光的脑袋,又以带血的手指勾挑起自己一缕散下的乌发。
  眼波流转于自己的发梢,三分媚态七分矜贵,唇边扯出一抹讥诮浅笑:“金钱鼠尾半秃瓢,蛮族陋规,难看得很。”
  “死到临头竟还口出狂言!”莽古尔泰怒起又放一箭,显是牛刀杀鸡,不费吹灰之力。
  这一箭正中左腿膝盖,寇边城看见那人终被逼得单膝点地,可片刻之后仍自艰难起身,复又峭拔立在风中。
  不知怎的又忆起若干年前一桩旧事,那时鹿临川正值人见人嫌的七八岁光景,一日非缠着自己带他去看一个乡绅娶老婆。
  一路唢呐锣鼓吹吹打打,丁点儿大的鹿临川混在围观人群里鼓掌起哄,自己倒从头到尾意兴阑珊,直到样貌平平的新郎官踢开轿门,突来一阵妖风掀起了那新娘子的红盖头。
  便教人气血上涌,手足冰凉。
  便教人朝也相思,暮也相思。
  实则后来也就忘了那新娘子生得什么模样,他从没想过亦从没打算自己也会有一日戴乌纱帽、着状元袍,娇妻佳儿,和乐美满。可偏偏在这么个大煞风景的时间与地方,对着这个人、这双眉眼,突地回过神来,那日红盖头之下所见的脸孔,应是他了。
  只道这人不见黄河不落泪,莽古尔泰也不欲再行招揽,索性单刀直入,强取豪夺:“交出大宝法王舍利,我许是还能留你一命。”
  叶千琅又晃了几晃才维持自己立着不倒,自怀中摸出一枚红褐色的石头,慢慢将它举在手中。
  “这……这就是大宝法王舍利子?”一见这稀世宝贝,莽古尔泰登时大喜,直着一双眼睛催逼道:“快!交给我!”
  不料叶千琅却兀地手掌紧攥,催动所余无几的脉息真力,生生将那舍利子化作一片齑粉。
  指关一点一点松开,几缕红雾随风散去。
  “叶千琅!”眼见即将到手的宝物化为乌有,莽古尔泰盛怒难当,又去一箭。
  这一箭正中左胸心口,寇边城看见那人大口喷吐鲜血,分明仍不欲跪,却体骸俱软不得不跪。
  便是双膝落地一刻,他抬眼望着自己,嘴角轻轻浅浅勾了一勾,喊了声:“吾皇……万岁……”
  若非眼前情景委实过于惨烈,寇边城简直就要发笑,这一声“万岁”实是这人存心气你,明明白白说的就是:今日我不献出舍利子,你这皇帝也未必做得成了。
  不由想起嬿婉水洞之中两人初次jiāo.欢,这人也是这般蛮不讲理,明明自己快活达于巅峰,偏生要冷着一张脸,抓着你的命根子反问:你舍得?
  舍得,舍得,禅语犹言有舍有得,能舍能得,无所不舍方才无所不得。
  只是这两字看似简单实则玄之又玄,其间因因果果,孰轻孰重,纵是千年修行亦难参破。
  “万岁……”
  叶千琅眼皮缓缓眨动,胸膛慢慢起伏,像是还未死透。
  不舍得再看,寇边城轻轻阖上眼,只感一分奇异微妙的锐痛硌在心口,无形无质却又清楚分明。不消说自己也颇觉荒唐,此行没把那耳坠子带在身边,难不成那小小玩意儿早已落地生根,与胸中方寸融作了一处?
  “万万岁……”
  叶千琅突地垂下头颅,上身挺直不倒,也不知死了还是没有。
  又不舍得不看,甫一睁眼,便见魏忠贤已吓得人事不知,而莽古尔泰似也无心再诛一条垂死的老狗,却是一意欲杀叶千琅泄愤。听他猛一声喝道:“想就这么死了?没那么便宜。这就将叶千琅五马分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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