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双 作者:琰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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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王走著走著,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琴声铮然,清音冷冷,悠悠入心,一曲行云流水,婉转轻柔,而後便如水银泻地消失空中。
淮王沈醉在琴音里,良久才回过神来,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而後问常青,「这是哪一位伶人,竟练得这样一手绝好的琴艺,本王却是从来不知。」
「回王爷,这并非是府上的伶人。」常青拾步上前,手指了指王府最深处,「弹曲的正是封老爷送来的那位陌玉公子。王爷您不记得了,那个时候老奴禀告说陌玉公子想要一具琴,您便把独幽赏给了他。」
淮王闭上眼想了一下,「本王倒是真不记得了……他来了有多久了?」
「大约半年多了。」常青识趣地问,「今晚是不是要让他……?」
淮王摆了摆手,顾自走开。
想起那无双公子,原是封家的当家封若尘为了盐铁司扣下的一百二十船茶而来求自己出面送来的酬礼。之前也有人送来舞姬和伶人,但是送个男倌给他还真是头一回,就算是什麽「无双」公子,什麽才色双绝,琴艺一流,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千人乘万人骑的男妓。他是当今皇上的亲兄,贵为皇胄,怎会去碰那种人?所以送来就送来吧,淮王府多养个闲人也不是养不起,於是搁在那里,一搁半年多他自己也忘记了这会事。
入夜,淮王府内一片寂冷。
淮王在灯下看了会书,不觉睡意,於是起身在庭院里随处闲走,不知不觉走到了王府深处,再往前便是堆著别人送来的那些东西的屋子,远远望过去,其中一间,一盏烛火忽明忽暗。於是,白日里听到的那琴曲又在脑海里浮响起,琴音悠扬却隐含了一丝怅然,想是心有所念而付於曲上。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淮王轻声念叨了一句,正是世人作了用来暗喻无双公子陌玉的。
哗啦──
就在这时,淮王听到身侧不远处有枝丛耸动的声音,分不清是在墙内还是墙外。淮王警惕的转身看著那墙头,那边却又迟迟没有动静。心想估计是老鼠之类的夜出觅食。正要转身回去,蓦的惊见墙头外有什麽黑黝黝地越墙而过直冲自己飞来。
淮王避闪不及,被那个东西砸中脑门。
一声闷响,软绵绵的倒也不疼。那东西落在地上看起来像似一包袱,淮王从地上捡起那玩意,拆开,里面是几个纸包,再拆开,细细碎碎的,捏了一点凑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是茶叶。
纳闷之际,围墙那里又是一阵声响,淮王以为又有东西要飞进来,却没想到这次是一抹白影攀上墙头,那抹白影在墙头上站稳而後身子一展身姿轻盈地落回地面。
淮王一愣,刺客?还是……鬼?
那抹身影从墙头上落到地上,然後似乎在寻著什麽。
淮王手里还托著那包袱,悄声走了过去。「什麽人?」
对方一惊,骤然抬头。霜落月华,薄暮清寒,那一张绝美如仙的容颜,怎一个「无双」了得?
公子无双 4
陌玉被突如其来出现在面前的人吓了一跳,但又立刻恢复镇定,借著月光打量起对方。就见那人相貌不凡,看著自己的眸子深邃如潭,从容若定地站在那里,掩不住的是一身凌厉桀骜的气势。陌玉的视线在他手上的那包东西上停了停,而後一捋衣摆跪了下来。
「陌玉见过王爷。」不卑不亢,犹自坦然。
进府半年多,他未曾与淮王打过照面,之前也不知对方长得什麽样子,但是一见眼前这人便有预感,他就是淮王。只是传言中的散王,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脑满肠肥挺著个身怀六甲似的肚子,反倒俊逸非常,又透著让人不容抗拒的威严。
淮王嘴角轻弧,「你就是封家送来的陌玉公子?」
陌玉跪伏在地上,素冷的声音淡淡传来,「是。」
淮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然後问他,「知道擅离王府被抓住,意味著什麽?」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淮王心想,既是京城第一的男倌,自然懂得如何媚人惑人,便想看看,究竟是自己定力好,还是他的媚功更胜一筹。
正等他的动静,却不想那人只是微微抬头,眸子清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陌玉知错,请王爷责罚。」
淮王一愣,然後莞尔,「责罚是麽?来人!」
一声令下,下人和护卫擎著火把赶了过来,晃来晃去的火光将四周围照得影影绰绰,使得跪伏在地上的人更显得单薄瘦弱。然,既不求饶,也不强辩,自始自终都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镇静自若,丝毫不为这仗势所怯,这般的傲气,竟让淮王觉得有些火大。
「擅离王府,脊杖二十。」
执著刑棍的护卫围了上去。陌玉低著头,瞥到那几包茶叶被扔在地上,看著不同的脚从上面踩过,心里一悸。随之被人按倒在地上,板子毫不留情地落了下来。
淮王回身往回走去,身後除了板子挥动时的虎虎生风以及和皮肉相击而发出的劈啪响亮,再无别的声音。不知怎的,方才陌玉看向自己时的清冷一瞥,却独独留在脑海里,印象深刻。
打到第十板的时候陌玉就陷入昏沈,之後意识便一直处於混沌之中。
模模糊糊的,知道自己被人抬回了闲雅居,四周很吵,人来人去,荀香刻意压低的哭声,常管家和大夫压著嗓门的说话声。背脊上是针扎似的疼,像燃了团火,一跳一跳的,疼到後来便开始麻木,只是感觉自己热一阵冷一阵,意识仿佛脱离身体,然後飘到了很远的很远的地方……四周的景物换作了绮香阁里自己的房间,窗前的琴台上摆著一具朴素的旧琴,陌漪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脸上满是欢喜。公子,若尘公子回来了,还给您带茶来了。
还来不及看清那个风流潇洒的身影,意识一下醒转过来。
「公子?你醒了?」
落入眼帘的是荀香红肿两眼睛的脸,陌玉轻笑了一声,气若游丝,「……怎麽变成兔子了?」
荀香怒瞪了他一眼,「这几日担心你担心地茶饭不思,公子竟然还有闲情开玩笑?」转身从桌上端了碗药汤过来,「这是化血消瘀的,快喝了吧。」
陌玉这才发现,自己背上已经不那麽痛了,就是有些僵硬且夹著一丝丝的痒,正要伸手去摸,被荀香一把抓住。
「别挠,若是痒得紧,我替你吹吹,你先把药喝了。」在陌玉身下垫了些厚软的貂皮,将药递到他手里。「常管家送来的药膏好得很,这才几日就已经生痂了,其他的药材也都是进贡到宫里的,普通人还拿不到。」
陌玉将空碗递还给荀香,「照你这麽说,还是我合算了些。」
「话不是这麽说的。」荀香将空的药碗搁在桌上,而後取来了个墨绿色做工细巧的琉璃瓶。
和陌玉作了这些日子的主仆,陌玉的性子他也摸到个六七分。主子人长的好看,又弹了一手好琴,待下人也很和气,就是一张嘴刻薄了些,想是以前总被人捧手心里宠的,骨子里便又傲了一些,但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人。
「我都说了,你要吃茶我给你上街买去,你非要自己跑出去。本来只要不被常木头发现便也没事,被别人瞧见了最多塞些银子打发了,结果好巧不巧被王爷撞个正著,好端端讨一顿打。」
荀香一边说,一边叹气,明明是倌人出身,照理说讨好个人还不容易,偏偏他主子就学不会笑脸迎人,这不白挨一顿打。解开陌玉的衣服,原本光洁细腻的背脊烂成了一片,现又都结了痂,黑黑红红坑坑洼洼的,看著有些恐怖。荀香想不明白,不就是茶叶,王府里上好的茶叶又不是没有,非要大著胆子自己出去寻,现在好了,茶也没了,还被罚,王爷本就对他不闻不问的,这下不知会不会连原来的待遇都没有。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荀香放下琉璃瓶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拎药包,还有几饼茶。
「是送药的人,还有饼茶,说是王爷赏的……咦?这茶,怎麽和以前的不一样……?」
陌玉趴在那里,听到荀香小声嘀咕,回头,见到他正拿在手上打量的那饼茶,眼睛一亮。「让我瞧瞧。」
接过那饼茶,有些不敢置信,手指颤颤地抚过那上面压著的图纹。
若尘,你来看,这图案可好?
恩!不错。以後封家的饼茶上就印这个。
「你说这茶是王爷赏的?」
「恩,其实王爷对公子挺好的。」荀香将他手里的茶饼取走,继续替他上药。「公子那天浑身是血的被人抬回来,大夫也跟著一起来的,第二天宫里的御医也来瞧过,什麽人参雪莲只要是好的就都用上了,你现身下垫的那貂皮也是从王爷房里取来的,怕你压到伤口……」
陌玉听了却是没有作声,闭上眼,那人桀骜的身影,挥之不去。
公子无双 5
因著宫里那些稀珍的药材,陌玉的伤好的很快,府上待他一如往常,倒也没有像荀香想的那样给他小鞋穿。
这日将近晚膳,下人匆匆来传,说是王爷让陌玉公子过去抚琴。
荀香一听,比谁都高兴,翻了几件精工刺绣的衣裳,一边催促著陌玉,「想来王爷还是喜欢公子的,好好打扮一下,兴许王爷就日日招你了。」
陌玉放下手里的书卷,似有不悦,「王爷招我抚琴,又不是侍寝,作什麽打扮?还是在你眼里,我注定就是要做那以色侍人的事?」
「公子,我……」不待荀香解释,陌玉便起身先行,仍是平日里穿的素衣,如瀑的青丝用根木簪子随意挽著,和著身上那股子寒冽的傲气,倒显出另一番清雅脱俗来。荀香知是自己说错话了,闭上嘴抱著琴乖乖跟在後头。
及至淮王的房内,就见那个高高在上的王爷懒懒地倚在软塌上,衣襟微敞,眸眼微阖,身边衣著清凉的美人,正将斟满美酒的夜光杯递给他。
陌玉进门後往堂上扫一眼,而後便在琴台前坐下,兀自抚琴,仿佛堂上那两人间的调笑皆为虚影。
琴音空灵松劲,琴曲悠扬宛转,抚琴之人又是如此清尘如仙,全情的投入在琴曲之中。这般情景,竟让人一时误以为自己身在仙雾缥缈的幽壑竹林里,参天的磐石上,坐著素衣素颜清冷绝傲的上仙,一曲高山流水,抚尽人世沧桑。
不觉间,视线凝固在那人身上,待到一曲终了回过神来,淮王才发现自己听得出神,手中酒杯里的琥珀金液有一半洒了出来。
陌玉弹完一曲,只是静静地跪坐在那里等候吩咐。淮王的视线从上大到下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圈,而後放下手里的酒杯,挥退侍女,对他道,「这琴赏给你,看来是赏对了。世人都说你琴艺天下一绝,现在听来确实不为过,想是不出几年,恐怕要连这独幽都自觉形惭。」
陌玉垂著头,淡声道,「王爷过奖了,独幽乃传世名琴,琴中鸿宝,多少精通音律之人想一睹其容都没有机会,陌玉诚惶诚恐,只怕损了这琴。」
淮王坐起身,有些好整以暇地看他,「那麽……那些茶,可还合你的心意?」
「谢王爷赏赐。」
「可还有什麽想要的,趁本王今天高兴,你尽管开口。」
陌玉抬头看了淮王一眼,眸光冷冷的,就像那晚跪在地上抬头一瞥那样。「王爷对陌玉的厚待,陌玉感激不尽,不敢再有奢求。」
淮王把玩著腰间坠的玉佩,心里不知想著什麽,过了一会,勾起嘴角笑道,「你不要赏赐便罢了,本王倒是有新奇的东西要让你看看。」说著合掌拍了两下。
常管家手里托著个黑布罩住的鸟笼走进来,淮王负手身後走了下来。「前两年,本王三下南海,从当地人那里觅来只八哥,不仅会学舌,还会唱小曲。」
常青伸手揭掉那鸟笼外罩著的黑布,便见笼子里关著一只毛色不起眼的鸟。
「前些日子,本王竟然发现,这鸟还能道出人的真心话。」
陌玉抬起头,正对上笼子里那鸟漆黑墨亮的眼珠子,那鸟儿歪著头瞅了他一阵,忽的拍著翅膀在笼子里上下扑腾,兴奋至极,一边扑腾一边叫著,「闲王!」「笨鸟!」「闲王!」「笨鸟!」
淮王从常青那里拿了点鸟食丢到笼子里,「本王生平最大的坏处,就是好奇心太重,见著奇怪的事就喜欢探个究竟……」转身看向陌玉,「这不,一圈问下来,竟不知你也喜欢这小家夥,没事喂喂它,和它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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