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 作者:魏香音/罪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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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路返回到自己的屋子,又将门反锁了,这才重新将纸笺展开。
不看则已,这一看,叶佐兰忽然觉得头皮发麻。
这张纸笺,既不是书信,也不是诗文,而是一张布满了涂改与批注的奏章草稿。
更确切地说,这是一份,关于弹劾吏部尚书唐权的联名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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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劾官员,而且还是朝中要员,自然必须要有充分的理由。而唐权被弹劾的理由,则与前些日子端王妃唐曼香之死,有着直接的关系。
端王赵晴时年仅十九岁,年少康健,因此并无修建墓园之规划;王妃过世之后,灵柩便只能暂厝于他处,等待墓穴修建完成再行落葬。
亲王的墓园,虽然比不上天子陵寝,但也必须达到一定的规制。按照大宁朝的律例,亲王墓园一律由朝廷临时派任的丧葬使监督修造。端王墓的丧葬使是礼部侍郎裴成,曾经的唐权门生,办起事来自然处处得到唐权的授意。
眼下正值四月,春夏之交,气候多雨而湿热。虽然王妃的灵柩安置在深山寺庙中,但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因此,必须加快修建墓园的速度。
裴成的心中很清楚——若是想要缩短工期,又保证墓园的恢弘堂皇,让王爷与恩师满意,就必须招募更多的人力。
然而比他更早一步,灵州城里的劳力都被征调去参与另一项重大的建设——开凿运河。这是一项由都水监主导的,持续时间极长的水利工程。
想要等到运河修凿完成再调人显然是来不及的。裴成竟自作主张,从运河的民夫中抽走了数百人,投入到端王墓的修建中。
如此举动,自然传到了京城,入了新任都水使者——也就是叶锴全的耳朵里。作为都水监的最高长官,叶锴全因此而弹劾唐权和裴成,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叶佐兰眼前的这张草稿之上,还有三个人的署名,与叶锴全同样出现在了弹劾者的位置上。
「工部侍郎杨荣如
户部侍郎丁郁成
御史中丞傅正怀」
这其中,叶佐兰只认得傅正怀一人。然而所有这些人名前面的头衔他都熟悉,随便一个都要比父亲的都水使者高出很多。
叶佐兰忽然有了一个感觉——父亲之所以会敢于向裴成,甚至唐权挑战,多半也是因为这些官阶更高的人在背后怂恿壮胆。
可是……父亲要弹劾的人是唐权。他不仅是吏部尚书,更重要的,他还是唐瑞郎的父亲啊!
太学的课程中,也包含了朝堂律例的详细讲述。因此叶佐兰非常清楚:大宁朝自兴国以来,就十分重视以御史台为核心的弹劾制度。即便当朝皇帝天性柔和,但只要弹劾内容属实,即便是皇亲国戚,也会得到惩罚。
叶佐兰并不清楚眼下这种情形,唐权究竟会得到何种惩罚。然而他却明白,一旦弹劾开始,唐瑞郎立刻就会知道个中真相。
到那个时候,唐瑞郎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是大义凛然地站在礼法这一边,维系与自己的这段“友情”;还是被亲情和悲伤所蒙蔽,愤而断绝与自己的联系?
叶佐兰内心纠结,紧接着又想起与唐瑞郎的“端阳之约”,就愈发地心乱如麻了。
应不应该劝说父亲,阻止这次弹劾行为?可是单就义理而言,父亲他们要做的事或许并没有错。
没有“错”,那是不是就一定是“对”?
百般纠结之中,叶佐兰再度捧起纸笺细细阅读。也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头猛地响起了一串气急败坏的脚步声。
难不成,是父亲醒过来了?!
叶佐兰吓得差点儿灵魂出窍。他原地转了一个圈,没找到什么能藏东西的妥当之处,情急之下就将纸笺揣进了怀中。
“佐兰!”
沉重的命令声出现在房间外头:“快把门打开!”
叶佐兰匆匆捋平衣褶,故作镇定地答应一声,走过去抬起了门栓。
叶锴全两三步冲进屋来,一把揪住儿子的衣襟:“有没有拿我的信?!”
叶佐兰自然不敢承认,把头摇得好像拨浪鼓一般。
叶锴全恶狠狠地看了叶佐兰一眼,转身开始在屋子四处翻找起来。直到把所有的东西都弄得乱七八糟,才确定那份要命的纸笺并没有被藏在屋子里。
对于叶锴全而言,这就意味着另一个更加糟糕的可能。
“难道说……掉在街上了……”
由于睡眠不足的缘故,叶锴全的眼睛充血红肿。刚才叶佐兰帮他脱掉了帽子,因此头发也歪斜披散着,半遮住黄土一般毫无血色的脸庞。
他重新扭过头来看着叶佐兰,目光已经冷了下来。但这种冷,并却不是冷静,而是灰烬一般的绝望。
父亲这一连串的异言异行显然惊吓到了叶佐兰,他一阵接着一阵地打着寒噤,然而藏在他胸口的那封信笺却烫得吓人。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无意间碰倒了长案上的花瓶。
瓷器碎裂的脆响,似乎向叶锴全提点了社么。
“说……是不是藏在你这里?!”
“我……”
这一次,叶佐兰没有辩解或者否认的机会。他只来得及挪了一步,就被父亲抓住了胳膊,一把按倒在长案上。
衣襟被粗暴地扯开了,一叠泛着淡淡青绿色的精致信笺,首先从叶佐兰的怀中掉出来。
但那并不是弹劾的信笺……
第15章 春碎
碧云春树好颜色,红染桃花艳芳泽。
唐瑞郎所用的碧云春树笺,底是汝瓷一般的青色,上头淡淡地扫着两三枝垂柳,柳叶尚且柔嫩,还长着若隐若现的茸絮。
一张碧云春树笺,价值白米三斗,无数文人骚客趋之若鹜。
然而此刻,如此一叠好纸,却硬生生地皱在了叶锴全的掌中。
“爹……你的信在这里……”
叶佐兰将那封真正的弹劾文书从怀中取出来,他的手指不停颤抖着,好像拿着的是一块鲜血淋漓的肉,要喂一头饥肠辘辘的虎。
叶锴全立刻有了反应。他一把将弹劾文书抢过,却并没有交还属于儿子的碧云春树笺。
“爹,那、那是孩儿的东西,请还给我。”
就算是在如此窘迫的情况下,叶佐兰也无法作出对父亲不敬的举动,他唯有低声哀求。
然而叶锴全的回答,却是将纸笺举向叶佐兰无法触及的高处。
这一刻,叶佐兰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霎时手脚冰凉。
他看见父亲的目光飞快扫过那些自己早已烂熟于心的字句,看见父亲的脸色从惊讶变得阴沉,眉心的肌肉因为暴怒而微微抽搐。
完了,他都知道了!
姐姐的婚事、弹劾唐权的是非……在这一刻都无法顾及。
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伸出利爪,探向叶佐兰。他那尚未完全成熟的心脏已经无法负荷,只想逃。
门就在五步之遥的地方,跑过去,穿过庭院,穿过长廊。一口气从车马同行的侧门跑出去,跑回到国子监去!
叶佐兰只用了短短一瞬,就勾画出了完整的逃跑路线。然而他才刚回神,一记响亮的耳光就正面扇了过来!
啪!!
有那么一会儿的时间,叶佐兰的眼前一片花白,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脑袋已经撞在了墙壁上。
右侧脸颊上火辣辣地疼痛着,鼻腔里更有液体迅速涌出。叶佐兰下意识地猛吸了一下,谁知血又全从嘴里喷了出来。
“畜生……你这个畜生!!”
将他打到流血的叶锴全,依旧盛怒未息。
“我送你去读太学,是叫你去知书识礼的,不是让你给那些达官贵人们做……做什么男宠小唱。你做出如此丑事……叫我以后,如何能在朝中抬起头来?!”
说着,又抬起一脚,踢中叶佐兰的侧腹。
叶佐兰又撞上了条案,差点踩中那堆碎瓷片。
他又疼又怕又委屈,不禁辩解道:“我与瑞郎,绝不是什么男宠小唱的关系……我们彼此欣赏,发乎情而止乎礼,绝不是您以为的那样啊……”
“还在那里狡辩!”
叶锴全气得浑身颤抖。他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皱成一团的碧云春树笺,忽然双手一绞,竟将它撕成了碎片!
叶佐兰大惊,想要阻止却又没有胆量,唯有皱紧了双眉,滚下两行滚烫的泪珠。
这时,母亲与姐姐也闻声赶了过来,却双双在门外驻步。
“不许进来!”叶锴全冲着门外怒吼:“姐姐弟弟,成天腻在一起,沾尽了脂粉气……怪不得闹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不关姐姐和母亲的事!”
叶佐兰终于有了一些勇气,试图反驳道:“还、还有……您绝对不能把姐姐许配给少府少监那个卑劣的儿子……绝对不可以……”
他话还没有说完,外头就响起了叶月珊的拍门声:“爹爹……佐兰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都不关你们的事!”叶锴全愤怒地咆哮着,全然失去了平日的威严与慈善。
叶佐兰感觉自己再也无法继续待在父亲的身边了,他伸手抹去脸上的血污,踉踉跄跄地要往屋外冲。可是才迈出两步,就被拦住了。
“不许走!”
叶锴全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声质问道:“你难道是急着要去给那小子通风报信?!”
这怎么可能?!叶佐兰连想都没有想过这件事。
毕竟弹劾这种事一旦提前走漏了风声,不仅可能影响成败,甚至还会扭转双方的命运!
就算唐权是唐瑞郎的父亲,叶佐兰也不可能因此而背叛自己的父亲和家族。然而此刻,父亲却如此猜忌自己,实在让他委屈又伤心。
“爹……您毕竟是我爹,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这种伤害您的事?”
“伤害我的事,难道你做得还不够?!”
叶锴全依旧大声斥责着,同时在屋子里寻找任何能够替代家法的东西。最后,他取下了墙上挂画,抄起卷轴就往叶佐兰身上抽去。
“孽子!” “家门不幸!” “混账东西!”
一声声的怒骂伴随着雨点似的棍棒落到叶佐兰的身上。而他所能够做的,似乎只有跪着恳求父亲的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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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暴风疾雨之后,天色虽然阴沉,却也勉强归于平静。
叶佐兰被父亲反锁在了房间里,为伴的只有满室狼藉。他浑身上下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痛着,却不再有人偷偷送来清凉的伤药。
门外的院子里安静得很,然而更远些的地方,却隐约传来父亲的责骂声,母亲的劝解声和姐姐的哭泣声。
换做平时,任何一种声音都会迅速地引起叶佐兰的注意,然而此刻,他却觉得那些都是离自己很远、很远的事情了。
被撕碎的碧云春树笺散落在地上,叶佐兰将它们一块一块地收拾起来。每捡起一个字,他就想起信笺上的一句话,就好像唐瑞郎亲自在耳边低声诉说着。
伴随着那虚无缥缈的声音,叶佐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了唐瑞郎的身影。
他恍惚地朝着唐瑞郎伸出手去寻求帮助,然而下一个瞬间,那道幻影忽然变成了父亲的模样,横眉怒目的俯视着他。
叶佐兰吓得几乎就要哀叫起来,急忙睁开双眼,抱着脑袋,整个人贴着墙壁软软地滑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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