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九重 作者:白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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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梅易鹤大军到了,兆文庐这才看明白,原来不过几百人马,马尾上绑着大树枝,马蹄上更有轻鼓,怪不得跑动起来有千军万马之威。
他变色之下,毕竟脑筋动得快,马上阿谀道:“陛下用此奇计成功,可见智勇双全,堪称我朝廷之福、百姓之福啊!”
聂琰微微一笑,示意他退到一边,纵马当先,虎视群臣,振臂喝道:“如今讨逆成功,是诸位与寡人之幸。昔日之事至此一笔勾销,今后我们君臣一心,共开盛世。诸位以为如何?”
杨弩当下带头振臂大喝:“有陛下神威,我朝中兴可期!”
大军见皇帝如此威严,更是死心塌地地敬仰爱戴,一将带头,大军群起响应:“叛贼伏诛,我朝必兴!”
群臣自然是山呼响应:“天佑陛下,天佑我朝!”
雷霆般的欢呼声中,聂琰卓然马上,双目犹如虎视鹰盼,越发显得气势威严。这时已是日照中天,明灿灿的阳光照在他银白的头盔上,发出刺目的强光,看上去果然是出群之人、万神之神。群臣众将见状无不心动神摇,不敢仰视。
聂琰平时虽然冷淡沉默,一旦处置变乱,那些刻意做作的轻薄放荡之态尽数收起,作风堪称凌厉无前,几下子收服人心,当场把聂震的铁杆心腹聚到一起,一个个问是否归顺。回答“是”的就地释放,回答“不”的,由杨弩当场一箭格杀。
群臣见了如此干脆凌厉的手段,无不心惊,这才明白过来,皇帝心中的所谓秋狩仪式,要狩猎的其实是摄政王和诸大臣。
如今,天下已成琰帝的猎物,尽入其手。琰帝虽只有十七八岁,已经显示出绝代霸主的气势。
事情一毕,琰帝下令就地割鹿血与群臣共饮,对天发誓,君臣一心,只要今日归顺之人,琰帝一律既往不咎,群臣亦不得再起二心,否则天地共诛之。群臣虽然心惊胆战,见他肯立下此誓言,都有些暗暗的庆幸之意。
一杯鹿血下肚,群臣山呼万岁。
琰帝嘴唇上沾了一点鹿血,越发显得艳丽如火,双目炯炯,整个人在烈日下犹如光焰逼人一般,气势堪称威加山海。众大臣今日已经明白他的厉害,都是心悦诚服地拜倒。
其实当初聂震做摄政王,何尝不是英明威严,有人君雅望。但聂震以武逼宫夺权,对武将防范压制太狠,引起四夷觊觎中原,更有贿赂都海汗国之耻,群臣虽害怕摄政王,对此早已十分不满。现在这琰帝分明是个志在八荒六合的英主,一场动荡下来,很多大臣反倒有国家得人之感。
琰帝做事凌厉果断,既然肯立下既往不咎的重誓,连当初罗织罪名、陷害聂琰亲信的兆文庐都被赦免了,可见皇帝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不是纠缠恩怨的狭窄君主,加上皇帝有中兴皇朝的宏愿,一直被聂震把持压制的朝政想必会从此振作。国家既得英明之主,未来盛世可期。
一片欢呼称颂之余,群臣簇拥着皇帝回宫。
杨弩带着一群士兵留下善后,他是个性情粗疏的人,懒得分辨许多,于是下令把所有尸体聚到一起,打算一把火烧了算数。独有摄政王的尸身要找出来单独处置。
忽然有人结结巴巴惊呼一声。
“摄政王……摄政王……没有死?”
众人一听,顿时大惊,杨弩一个箭步抢了上来,却见两个士兵正在吃力地从尸体堆中拖出聂震的身体。他十分不耐烦,一把抓住聂震的胳膊,狠狠拽了出来,就听得聂震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呻吟,脸色虽然惨白如死,胸口尚有微弱起伏。杨弩见了,顿时心下一寒。
——这威震天下数年的摄政王果然没有死!
聂震既然还活着,刚刚稳定的政局会不会又起变数?一旦天地翻覆,他和梅易鹤之辈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杨弩既然死心塌地投靠了聂琰,决计不能容忍任何意外,当下双目一凛,运劲于掌,就待狠狠向聂震心口拍落。
“且慢!”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说。
杨弩一怔,来人居然是梅易鹤,匆匆策马而来,正好赶到。
苍老的兵部尚书擦去白胡子上的汗珠,低声说:“杨将军,老夫就怕你粗心惹祸,特意赶回来,还好来得及时。”
杨弩是梅易鹤一手提拔的爱将,对这老臣向来信服,两人情同师徒,向来十分亲厚,当初聂琰说服梅易鹤归顺也是靠杨弩出面。他看到老师来了,当下恭恭敬敬一礼道:“老尚书,你这是何意?”
梅易鹤把杨弩拉到一边,低声叹道:“摄政王既然没死,如何处置,只能由陛下决定。他们毕竟有叔侄之名,又是师徒,从小情意深重。当初摄政王得势,原可一举夺取天下,为了陛下毕竟没有一逼到底,后来发现陛下打算还政,摄政王几乎杀尽保皇一党大臣,却没有废去皇帝……之前摄政王诸多手下留情之举,十分可异,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情,可难说的很。皇帝现在恨摄政王,日后未必不会记挂他的好处……我等为人臣子,若自作主张杀了摄政王,事后只怕遗祸自身。”
杨弩闻言一惊,冷汗直流。他之前也隐约听说过皇帝和摄政王颇有暧昧,如今虽然是琰帝亲手射杀聂震,事后是不是有心情转折,那也难说得很。再说,就算琰帝要杀聂震,在皇帝心中,摄政王毕竟是皇室尊贵之人,他未必乐意聂震死于下人之手。还好自己没有莽撞动手……
杨弩擦了一下额角汗水,苦恼地说:“老师,那怎么办?”
梅易鹤沉声道:“封锁消息,赶紧禀报陛下!”
人在九重 正文 第十三章
章节字数:3616 更新时间:08-07-02 22:38
聂琰处置政事已毕,回到自己行宫,这是他被聂震软禁大半年以来第一次回宫,一草一木还是那么熟悉,桌椅上却有了淡淡的积灰,更没有巧笑温存的乔引桐上前迎接。
聂琰虽然大获全胜,看着眼前光景,不禁一阵凄凉,怔怔不语。
曹瑞见皇帝木着不动,便自作主张,服侍他脱去沉重的头盔。皇帝心不在焉看着堆积了灰尘的书架,也不理会曹瑞,茫然走了过去。
信手拿下一本书,胡乱一翻,一张树叶应声飘落。
“宝卷香帘”,居然是聂震的笔迹。这是当初聂震手把手教他写字,留下的那些树叶……
皇帝瞧着枯萎单薄的树叶,若有所思,指尖有些颤抖。他轻轻咳了一声,用手指扶着书案,缓缓坐下。
曹瑞见他脸色十分可怕,不禁心惊胆战,小心翼翼试探道:“陛下?”
聂琰自顾怔怔出神,忽然说:“聂震的尸体,还是——厚葬罢。”
曹瑞吃了一惊,欲言又止,恭谨地说:“是,陛下。”
聂琰忽然说:“我胸口很闷,你帮我解一下铠甲。”
曹瑞见他面色煞白,额头冒汗,呼吸之间沉重无力,越发心惊,连忙手脚轻柔地为他脱去重甲。
“可算能吸气了。”聂琰松口气,喘息着方自笑得一声,忽然又是一下轻咳,人也缓缓歪倒在紫金交椅上,闭着眼睛,竟然晕迷过去了。
曹瑞这才发现,皇帝胸前漫着深浓的血迹,想必今日弓马劳累,昔日被聂震所击的旧伤因此崩裂,只是靠意志力一直强忍着,到这时候终于抵受不住。
他大骇之下,连忙通传御医。
想了一想,又厉声吩咐传令的小太监务必镇定和保密。那小太监被他疾言厉色呵斥一番,吓得煞白着脸传太医去了。
曹瑞又着另一人速请太后。
聂琰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梦中十分混乱,一会是父皇温暖的大手,一会是母后抱着童年的他在柔声哄着睡觉,一会是小乔说:“陛下有甚么过不去的心事,要这样自损?”,一会又是梅小姐说:“我纵然要动心,也要喜欢横绝四海的英雄儿郎,怎么会看上那没用的色鬼。”
就这样,一生的快活和伤心,都在梦里辗转浮沉,渐渐化作一片寂寞的空白。
后来这些人影都慢慢淡去了,倒是有个温柔的声音对他不住道:“小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啊,你为何不肯爱我。”
聂琰头痛欲裂,勉强回答:“你胡说,你的心……都是假的,都是害人的。”
那个温柔的男人笑了笑:“不,小琰,我不害你。是你,是你害死我……是你要害死我……”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聂琰愤怒地哆嗦着说:“你侮辱我母亲,又侮辱我,还觊觎帝位,苍天也决不容你猖狂!”
那个男人只是不住地笑,虽然笑得欢畅,聂琰不知怎么的听出了些凄苦的意思,忍不住闷哼一声,心里犹如被人狠命拧绞着。
那声音慢慢低微幽咽了下去,然后不大能听到了。
皇帝觉得整个人都要窒息了,不住喘气,心里更是绞痛得厉害,犹如即将四分五裂一般,他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直直坐了起来,一下子惊醒。
“啊……”小皇帝发出一声微薄的叹息,迷茫无神的眼睛环顾四周。
战战兢兢的太医跪地欣喜道:“陛下醒了。”这太医姓薛,是曹瑞新近从江南请来的能人,医术十分了得,堪称国手。
聂琰这才发现,身上伤口已经重新上药包裹,嘴里还留着药味。怪不得刚才那么痛,裹伤自然会痛的,才不是……为了聂震。
他疲倦地挥挥手:“我没事,歇几天就好了,你下去吧。”
那薛太医犹豫一会,本待退下,忽然跪地磕头说:“小臣有事,冒死也务必禀报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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